李秀馥和球员们
当1990年李秀馥东渡日本时，她并未想到在短短二十年后，日本女足会成为世界冠军，中国女足则变得一穷二白。她可能也没有想到，在当了8年的基层教练之后，自己却面临着无队可带的局面。
9月8日，中国女足在亚锦赛最后一场较量中0比1不敌日本，彻底无缘伦敦奥运会。加上此前在世界杯预选赛中出局，首次同时无缘两大赛的中国女足跌入了历史的最低谷。而李秀馥眼下的处境，只不过是这个低谷之中的某一个细节。
对于中国女子足球来说，李秀馥是一个有些泛黄的名字。1983年12月，第一支女足国家队成立，她是首任队长，也是中场核心。与那个年代的女足球员一样，李秀馥也是来自田径项目，练了两年标枪之后，她被选进了辽宁女子足球队。
恐怕只有年过不惑的球迷才记得李秀馥当年踢球的样子，长期关注女足的资深体育人士棋哥回忆：“她的身体素质特别好。”由于起步较早，那个时候的中国女足已是国际顶尖水平。
1965年，李秀馥出生于辽宁鞍山，1982年辽宁组建女足，她是第一批队员。跟其他急功近利的设项一样，这支队伍是为全运会准备的，但由于七运会砍掉了女足项目，辽宁队也在1988年解散。无球可踢的李秀馥只得转投北京。1990年，她远渡日本，加盟当地联赛。从队员到教练，李秀馥在日本一待就是13年，其间，还把自己的爱情与婚姻留在了那里。
1991年的广州女足世界杯，“海归”李秀馥迎来了球员生涯最大的遗憾。那支队伍汇聚了第一代中国女足队员的精华，此前，她们已经多次摘得亚洲杯桂冠。但在广州，她们只取得了第5名。此后的亚特兰大奥运会，李秀馥让位于孙雯，中国女足开始了最光彩夺目的几年。
在日本，李秀馥所在的普利马俱乐部在多次获得国内联赛冠军之后一度宣告解散。与此同时，2003年，辽宁着眼于十年后本土举办的全运会，重又组建女足，李秀馥于是回国担任青年队主教练，领着28个1989/1990年龄段的孩子和两三千元的月薪，从此一带就是8年。
“她带的这个队给我印象很深，技术训练非常好，成材率极高。”棋哥说。上个月在深圳大运会上获得冠军的中国女足队中，李雯(微博)、王飞(微博)、庞丰月(微博)、李冬娜(微博)都是李秀馥培养出来的队员。此外，李丹阳(微博)、庞丰月等人也已在国家队中站稳了脚跟。
但随着一代铿锵玫瑰的凋谢，中国女足日渐没落：国字号球队成绩下滑、联赛沦为一潭死水、足球人口越来越少、球员收入越来越低……整体水平迅速从世界一流退化为亚洲二流。
在此背景下，基层队伍的生存愈发艰难，即使是潜力巨大的辽宁青年队，也鲜有人来关注。给棋哥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李秀馥前来“化缘”，她找到他，为的只是寻求一个20万元的赞助商。“她为人很低调，底层球队的日子，确实挺苦。”
李秀馥说：“我的队员在大运会中战胜日本拿到了冠军，吃这些苦我无怨无悔。”但现在，中国足球恶化到连给耐劳者吃苦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支辽宁青年队整体转给了大连，她们代表辽宁参加全国联赛，也参加即将到来的全运会。而新的青年队尚未组建，李秀馥顿时闲了下来。
队伍裁减，也是中国女足没落的一大缩影，许多省市体育局与体校将财力集中于培养个人运动员，花费较大且难以出成绩的集体项目被砍掉，曾培养出刘英、李洁、任丽萍等名将的北京芦城体校就是其一。其实不仅仅是李秀馥，昔日国脚刘英曾是北京某支梯队的教练，现在也同样处于无队可带的境地。
“实际上，中国不缺乏对女足具有热情的人，很多优秀运动员退役之后都在带队员。足协和地方体育局，是否考虑重点扶持一下基层队伍和优秀的青少年教练，关注青少年女足的普及和培养工作呢？”棋哥说，“只有这样，中国女足的基础才能真正建立起来。”
日本女足崛起，缘于清晰的体系
在足球水平落后的时候，他们积极引进人才，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迅速调整政策，取消外援，着力锻炼提高本国球员。这些年他们的重心一直放在校园，设立了中学生联赛、大学生联赛、成年联赛等等。队员都是在校学生，边学习文化边练球。训练学习两不误。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1990年你开始去日本踢球，当时为什么如此选择？
李秀馥(以下简称“李”)：1988年辽宁女足解散，我只好去北京队。当时中国女足在世界上属于强队，日本足协通过中国足协聘请国内球员去日本踢球，我就从北京队去了日本。当时效力于普利玛火腿公司俱乐部，参加日本成年女足联赛，其间两次获得联赛冠军。目前这支球队在成年女足当中仍然是出类拔萃的。
南都：与同期的中国女足相比，当时的日本女足是怎样的情况？
李：当时日本女足水平一般，1991年的第一届世界杯上，她们0比8输给了瑞典。日本成年联赛一共只有12支队伍(现在有22支队，10支为第一等级，12支为第二等级)，训练完全是业余的，白天工作，晚上只有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那个时候，中国女足早已经是专业化集中式训练了。但是日本踢球的女孩要比中国多数倍，如果说中国有几百人，她们就有成千上万人，而且当时已经有了女足高中联赛和大学联赛，群众基础上要比我们好得多。
南都：1998年你在日本退役，后来被俱乐部聘为主教练，当时日本聘请外教的现象是否普遍？
李：那个时候日本基本上都是本国教练，我是因为2000年日本足协出台了不准聘请外籍球员的 政 策 ，才由队员转成了教练。当时类似的情况并不多，多数人选择回到了各自的国家。
南都：他们为什么要限制外籍球员呢？在帮助日本女足提高水平的前提下，这种看起来很功利的做法确实有效吗？
李：这是日本足球发展思路上值得关注的地方。我刚去日本的时候，日本足协的思路是希望通过聘请高水平国家的队员来带动女足的发展。在足球水平落后的时候，他们积极引进人才，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迅速调整政策，取消外援，着力锻炼提高本国球员。这些年他们的重心一直放在校园，设立了中学生联赛、大学生联赛、成年联赛等等。队员都是在校学生，边学习文化边练球。训练学习两不误。
南都：与中国足协相比，他们是否有一个更长远的发展规划？思路是否更加清晰？
李：从他们的国内联赛来看，从高中、大学到成年，说明他们的梯队建设是非常完善的。日本女足在今年的世界杯上夺冠，就说明了他们的发展思路是对的。
踢球者越来越少，选材越来越难
女足的衰落应该说是一种必然，从根本上说是体制的问题。尤其是青少年培养力度不够，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选材越来越困难，女足队员退役后的出路瓶颈，特别是那些没练出来的孩子的出路等，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了目前的这种低谷。
南都：后来你为什么选择回国，而且是执教一支女足青年队？
李：2003年辽宁准备恢复女足，我就回来了，执教辽青，主要是缘于对足球的热爱，也是抱着能为中国女足做点贡献的想法。回到国内才发现，带女足的几乎全是男性教练。
南都：长时间执教一支青年女足，收入方面可能并不理想，你是否后悔过这样的决定？
李：执教青年女足，收入与在日本踢球和执教相比是很微薄的，但是看到培养的队员茁壮成长，其中4个队员代表中国在世界大运女足比赛中战胜日本女足获得冠军，我感到非常欣慰，所以无怨无悔。
南都：1999年中国队获得世界杯亚军，女足的发展受到很大鼓舞，在你回国的时候，踢球的女孩是否数量增加了不少？
李：我回国的时候，女足已有所下滑了，我们有28名队员，再下面就没有梯队了。实际上，1999年左右最辉煌的时候，国内踢球的孩子也不多，(获得世界杯亚军后)也没有明显增加。现在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这是不争的事实。
南都：做基层教练在号召女孩踢球上，遇到过哪些阻力？球员流失的情况是否普遍？
李：选材方面有很多的困难，首先，现今女孩选择踢球的越来越少；其次，孩子年龄小，家长也不舍得单独放孩子到外地；第三，家长一般选择边学习边踢球，不喜欢直接干足球专业；第四，地方足协对本地队员也有一定的控制。比如，我在大连招生时，能找的踢球的孩子就不多，一说到沈阳来，孩子家长就不放心，不放心她们的生活与学习。正是由于踢球的人少，各地方存在竞争，球员流失在所难免。
南都：你认为女足处于低谷的因素有哪些？
李：女足的衰落应该说是一种必然，从根本上说是体制的问题。尤其是青少年培养力度不够，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选材越来越困难，女足队员退役后的出路瓶颈，特别是那些没练出来的孩子的出路等，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了目前的这种低谷。
南都：根据你在基层了解到的情况，目前还有多少女孩在踢球？
李：目前从事足球运动的女孩全国也不过寥寥几千人而已，踢出来的更是少之又少，选材范围可能只有一两百人。而美国据说有60万，德国35万，巴西有20多万，日本也有四五万。
南都：在球员的技战术层面上，你认为中国女足目前最欠缺的是什么？
李：中国女足的技术和身体条件并不差，就是搞不好球员心理的调整。在日本的执教经验告诉我，球员只要心情非常放松，就会在场上全力拼搏。而中国女足总是处于动荡之中，这对战斗力的影响非常大。
南都：目前中国足球的大环境是否会动摇你继续从事足球事业的信心和决心？
李：越是这样的情况，越坚定了我从事足球工作的信心和决心。我不会放弃的。对于从事这项运动的人来说，首先你要热爱足球。
拯救女足，当普及校园足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论外教也好，国内的教练也好，都必须有优秀的队员做基础。所以说，提高基层教练的积极性和业务水平，抓紧青少年的培养才是当务之急。
南都：要想拯救中国女足，你认为应该在哪些方面进行提高？重点抓国字号还是联赛？当务之急应如何做？
李：女足的提高不是一蹴而就的 ，重点应该是进行体制上的改变，普及校园足球，真正做到足球从娃娃抓起。
南都：很多人号召请外教，你觉得这种方式是否可行？
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论外教也好，国内的教练也好，都必须有优秀的队员做基础。所以说，提高基层教练的积极性和业务水平 ，抓紧青少年的培 养才是当务之急。
南都：在中国女足的发展方向上有很多说法，有人认为要大力发展业余体校，也有人说发展校园足球，你为什么会认为普及校园足球会给女足带来提高？未来的出路是否在于大力培育大学生女足赛事？增加踢球人员数量？日本是如何解决运动员出路问题的？
李：首先，孩子在校的时候必须接受全面的文化教育；其次，普及校园足球能发现和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相比于业余体校来说，孩子接受教育的机会多，参与的孩子也会大大增加。未来的出路确实应该普及大学生女足赛事，让更多的球员得到锻炼和提高 。不止如此，还应该向日本学习，搞中学生联赛，只有这样，才能使踢球的人员数量有所提高，才能遴选出更多更优秀的人才。才能使女足运动有完整的梯队。日本的球员都是边学习边踢球，成年后也是边工作边踢球。不需要国家解决出路问题。
南都：作为一个基层教练，为什么能够坚守这么多年？这些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对于你自己的事业，是否会有新的规划？
李：坚守是因为我对足球的热爱，这些年来足球带给我欢乐，也带给我痛苦，最大的感受就是享受足球。就我本人来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守女足。如果国家需要我，我会义无反顾地尽我全部的力量。希望有一天会带领中国女足重返世界之巅。
南都：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有担任中国女足主教练的准备”？有没有通过自荐或者其他渠道向足协领导争取？
李：呵呵，没有想要到国家队去，一切听从领导安排，听从足球的召唤。目前来说，能给我一支队伍就是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