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陈志钊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巴西的生活会如此的“封闭”。

　　他没结婚，女友也不在身边，在巴西一年多来，每天的生活就是从阿鲁加到训练场的“两点一线”。早餐后，8点15分准时出门，开车载着妈妈一起去训练场。“训练结束大家都各自回家，很少聚会。”在面对腾讯记者的采访，这位唯一的海外国脚袒露心迹。

　　在科林蒂安的日子，陈志钊一直在努力学习葡语，尝试融入球队，现在他已能勉强听懂教练的部署，但中国人的天性还是让他对于队友满口的粗话感到尴尬。在训练场上犯规陈志钊会马上向队友道歉，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不解以及助教蒂特“太害羞”的评价；而反过来，当4月6日被队友菲利浦飞踹胸部后，陈志钊迟迟才等来对方的一句道歉。

　　陈志钊萌生了逃离巴西的念头，不止是因为这种落差以及来到科林蒂安8个月后才获得上场机会、至今只踢了4场球的尴尬出镜，还有太多不可控的原因。对仍怀有留洋梦却处境尴尬的陈志钊来说，一场需要他独自面对的战争，正悄然打响。

神秘上海人+2000万违约金 陈志钊身不由己

　　事实上，以租借形式加盟科林蒂安，并不是陈志钊的本意——在以葡甲为跳板进入欧洲顶级联赛的想法落空后，一心想出国的陈志钊惟有接受上海申鑫方面的如此安排。

　　“钊仔后来之所以能加盟巴甲豪门，与申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在整个租借合同的谈判过程中，都是由隐藏在巴西足球经纪人法拉维奥背后的那个上海人操纵的。申鑫说了，如果这件事不由他们指派的人运作，就不会同意陈志钊赴外踢球。当然，让钊仔赴外踢球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必须要与申鑫续约5年，这也是国际足联所能允许的球员最长合约。”陈志钊的父亲陈敬贤如此表示。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在2009年刚加盟南昌衡源（申鑫前身）时，陈志钊曾与该俱乐部签署了一份“留洋协议”，协议规定只要某家海外俱乐部能提供超过20万欧元的转会费，俱乐部方面就无条件放人。2011年，当某支葡甲俱乐部向陈志钊作出符合标准的报价时，南昌却并没有放人。南昌方面的说法是，2009年他们尚在中甲，但2010年他们已在征战中超，时势变化之下，合同解释有了更大空间。这份“阴阳合同”让一心希望留洋的陈志钊处于被动，并最终接受了申鑫的续约要求。

　　续约后，陈志钊得以通过租借形式远走巴西，但在陈敬贤看来，申鑫仍在遥控陈志钊的未来。在某些方面，陈志钊能非常直接地感受到申鑫方面的压力。申鑫的一位副总会一天好几次地给陈敬贤打电话，主题不外乎劝说陈志钊回到申鑫；由于陈志钊与申鑫的合同中规定，如果陈志钊因单方面原因与科林蒂安解约，他必须第一时间返回申鑫，申鑫甚至会在巴西当地媒体上刊登一些不实消息，以此影响舆论导向，在某种程度上“逼走”陈志钊。虽然没有被明确证实，但近期圣保罗媒体报道的“科林蒂安无意与陈志钊续约，赛季结束他将重回中超”的新闻，就有一定可能是申鑫放出的烟雾弹。

　　除了感到被申鑫遥控，陈志钊父子还有一种感觉：被蒙在鼓里。一个小事足以说明问题：陈志钊从广州飞赴巴西后，前文那个“神秘的上海人”亲自到机场接机，还协助陈志钊父子租了一辆出租车，每半个月由他出面代表出租车司机与陈志钊父子结清一次费用。几个月后，巴西司机告诉陈志钊父子，结清车费时，“上海人”每次都会跟陈志钊父子多要100多雷亚尔（相当于300多元人民币），而这多出来的100雷亚尔，这位巴西司机并没有收到。“我知道你们都是老实人，不想让你们被蒙在鼓里。”司机说。

　　此外，根据陈敬贤的表述，在巴西期间陈志钊还“莫名其妙”得多出了一个经纪人。在陈志钊与郭姓中方经纪人合同到期后，陈志钊便没有与任何经纪人签订任何形式的经纪合同，而在陈志钊加盟科林蒂安后，却有一位名叫法拉维奥的经纪人“冒充”陈志钊经纪人，三番五次放出陈志钊主动向俱乐部董事会提出离队的流言。陈敬贤认为，法拉维奥实际上是“上海人”的傀儡。

　　外界施压，机会寥寥，不明真相。在这种情况下，陈志钊团队决定鱼死网破。“现在，只要有欧冠球队愿意引进陈志钊，并愿意向上海申鑫支付违约金的话，我们不管是哪里的球队，在协调好俱乐部之间的相关事宜后马上就转会过去。”陈敬贤说。

　　然而这笔违约金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腾讯体育了解到，在申鑫与陈志钊续约五年后，俱乐部方面将违约金从原来的20万欧元提到了2000万人民币，这笔新版分手费十倍于前，数目惊人，非一般的俱乐部能承受得起。面对天价违约金，陈敬贤能想到的一个对策是，找到一个熟悉巴西或者欧洲足球运作的经纪人，仔细推敲在合同条款等方面可能存在的诸多问题，从而寻找解决办法。“近半个月，已有三到四个经纪人主动找上门来……当然，我的第一选择还是希望能和欧洲的经纪人签约，毕竟钊仔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去欧洲踢球。”陈敬贤说。

科林蒂安内斗 陈志钊成牺牲品

　　抛开水土不服、申鑫施压，陈志钊在科林蒂安无法出头，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他成为了管理层斗争的牺牲品。

　　在陈志钊四次代表科林蒂安登场亮相的比赛中，每次都有不少巴西球迷向这位出场时间寥寥的球员索要签名、合影。“Zizao，Zizao！”球迷们叫喊着志钊的巴西名字（h在葡语里不发音），竟能持续数分钟之久。当地一位姓蒋的华人说，“还从没有一个中国球员能在巴西这么成功。”

　　巴西全国人口约为两亿，而陈志钊效力的科林蒂安球迷就有大约3800万人，在加盟这支巴甲豪门后，陈志钊自然而然获得了在巴西国内的广泛影响力，加上帕托、罗纳尔多等人对他的正面评价，让巴西人对于这名异国球员的态度定型为“友好”。罗纳尔多的经纪人法比亚诺说，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陈志钊是一个“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的球员，就像卡卡、德科一样，在巴西国内保持着正面、阳光的形象。今年2月，在巴西中央政府与圣保罗市新市长的联络会议上，陈志钊作为中央政府特邀嘉宾出席，受重视程度可见一般。

　　不过，相较于陈志钊在巴西的名气，科林蒂安更为关注的是陈志钊能否为他们打开通往中国的商业合作之门。“（引进陈志钊）始于俱乐部的一个市场方案：从中国引进一名球员，尝试打开这个巨大市场，从而更好销售我们的产品。”俱乐部主席马里奥-戈比（Mário Gobbi）坦言，“中国现在是世界上第一或第二大消费市场，能作为第一个巴西俱乐部打入其中当然最好。”

　　俱乐部高层用超过对待罗纳尔多规格的加盟仪式欢迎陈志钊，虽然用意深远，却也在球队内部引发了一定争论。据一些可靠的消息源透露，科林蒂安队内竞技部门对陈志钊的加盟一开始是“毫不知情”的。在他们看来，市场部门这种将商业利益凌驾于球队构建上的决定，伤害了竞技部门的权威。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虽然陈志钊通过在训练场上的刻苦练习，得到了包括帕托、埃莫森等队内大佬的认可，并逐渐让教练组改变了对他的偏见（球队主帅坦言他能够在巴甲其他任何一支球队中首发），却依然无法彻底消解科林蒂安竞技部对其的深深敌意；陈志钊团队虽然多次试图与科林蒂安进行沟通，但马里奥-戈比出于种种原因至今未与陈敬贤见面商谈。“无论是主席还是主教练都拒绝与我见面，而俱乐部方面派出的代表人选是足球部的经理，而此人除了一味地打哈哈外，就是一再和我声明自己没有任何权力，无法帮到陈志钊。”陈敬贤说。

　　在某种程度上，陈志钊成了复杂的俱乐部内部斗争中，一个被摆在台面上的牺牲品。这让陈敬贤非常无奈。“来到科林蒂安给我的感觉是，这里的环境似乎比上海申鑫还要复杂，复杂到我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钊仔上场的问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想只能期待奇迹发生了。”陈敬贤说。

　　陈志钊鲜有上场机会，一个显性的原因是，本赛季加盟科林蒂安的大腕帕托不仅在名气、能力上更胜一筹，更与主教练拥有同一个经纪人，在这种情况下，与陈志钊司职同一位置的帕托显然更容易占据主力位置；一个隐形的原因是，在某些管理者眼里，陈志钊可是“政治错误”的。

父亲：年底无改观 断了陈志钊的留洋梦

　　在陈志钊的生命中，父亲是分量最重的人。从他开始学球开始，陈敬贤的角色就在父亲、教练、师长和队友间互相转换。

　　在陈志钊的不少邻居看来，他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从陈志钊5岁开始，老陈（陈敬贤）先把儿子送去老国脚赵达裕办的亿达足球学校，走训学球，两年后又把陈志钊转到古广明足校，每天练习6-8个小时。为让孩子练球，老陈甚至在家不远用铁锹铺平了一块1000平方左右的空地，让孩子重复自己在学校学到的技术动作。

　 陈志钊10岁左右，老陈带着他开始了一段全国大旅行。家在广东的他们迷上了火车，近到广西，远到秦皇岛，多数时间都是站着到达目的地。在走遍了除东三省外的大半个中国后，老陈终于将陈志钊送到上海练球，自己则在距足校不远的南汇区周浦镇，每月花150元租了间10平米左右的房间——说是房间，实际上是楼梯底下放自行车和杂物的地方。

　 为了陈志钊的足球梦，父亲几乎付出了一切。在陈志钊表达了希望出国踢球的愿望后，老陈继续给予儿子支持，哪怕生活条件与十年前相比仍未得到明显改善。

　 老陈说，在科林蒂安效力的这段日子，陈志钊的收入远不如他在申鑫的年薪，但这是他自己的主意，作为父亲，“我只能无条件地支持他。”老陈还说，如果当年真的可以接受在国内踢球的现实，“我们后来也就没有去葡萄牙后来去巴西的事情了。”

　 儿子意外地入选了国家队，让老陈感到非常高兴，犹如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然而，巴西僵局久久不破，还是令老陈非常揪心。3月份，坐了36个小时飞机、带儿子回国参加与伊拉克一战的老陈，曾在长沙一吐肺腑。“我真担心志钊未来没球踢……”老陈说。

　 在长沙，陈敬贤住低档酒店、吃大排档，跟球迷一样被保安堵在训练场外看球，仍然十分兴奋。在谈到儿子的未来时，老陈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需要给儿子的未来定下一个“最终期限”。

　 “（最终期限是）明年年底吧……如果留洋之路还是如此坎坷，我就会让陈志钊彻底死了到欧洲踢球的心，好好地回到上海申鑫踢上几年的中超……但是追梦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时候这种代价可能在外界看来有点像是被挥霍。结果很重要，但是过程也很精彩，希望这段经历能在若干年后还能让钊仔咀嚼。”老陈说。

　 陈志钊已年满25岁，对于一名足球运动员而言，这个年龄将是其职业生涯一个至关重要的分界点。老陈希望，陈志钊能够在一年后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而在外人看来，老陈也对儿子的决定拥有极大的影响力，甚至压力。

　 法比亚诺说：“在陈志钊的故事里，我看到了一个父亲对他的孩子没有任何私心的付出……这是一个很美的故事。”他认为，在作出关于未来的抉择时，陈志钊一定会将父亲的想法考虑在内。

　 “足球运动员都是吃青春饭的，随着年岁渐大，耗下去的资本越来越少了。尽管钊仔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现实，但是作为父亲我必须要去考虑，也必须给儿子一个交代。”陈敬贤说。

回国？没有球队想买陈志钊

　 由于宿怨不浅，陈志钊一旦最终回国，心平气和为申鑫效力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他能否掀起另一波浪潮？

　　舆论曾将李玮锋与冯潇霆从K联赛成功回归中超的事例视为陈志钊未来的模版。当时，在K联赛表现出色的李玮锋和冯潇霆引发了部分中超俱乐部的竞价大赛，大连实德、山东鲁能、广州恒大纷纷深陷其中、乐此不疲，成就了两人的天价转会费。如今，在巴甲亮过相的陈志钊，能否复制前辈的人生轨迹？

　　陈敬贤说，陈志钊非常珍视自己在科林蒂安训练和比赛的机会，他在和队友的相处中也获益匪浅。然而，由于出场时间太少，这名天才球员受到的锻炼还不太充分，而如果他继续经历无法上场的窘境，外界最终会对其竞技状态产生担忧。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多次传出恒大、富力等豪门相中陈志钊、希望引进的流言，但更多俱乐部的态度还是理性观望。

　　唯一在正面接触陈志钊团队的，只有深圳红钻俱乐部。“（当时）万宏伟和我取得了联系，并表达了希望引进陈志钊的想法，让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好消息，但是经过一周的等待，我们只等来了‘无能为力’四个字。究其原因，万总也一直没有告诉我们。”陈敬贤说。

　　至于恒大和富力，陈敬贤则表示，确有中间人代表这两支豪门联系过他们，但他最终“觉得不太靠谱”，没有同意让中间人接下经纪合同。

　　先前国内曾有消息称，广州的一家中超俱乐部高层表示愿意支付违约金（具体数目不详），将陈志钊引进回国，但陈敬贤没有就此作出正面回应。“除了深圳红钻外，其余的俱乐部都没直接联系过我们。尤其是外界吵得很热的广州恒大，如果他们真的有诚意引进陈志钊，怎么会花不起那个钱呢？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在埋怨恒大，毕竟人家也有选择球员的自由，我只是想证明，国内哄抢陈志钊的现象是假象。”陈敬贤说。深深的不确定性，让陈敬贤略显担忧。

结语

　　留在巴西？转会欧洲？回归中超？ 陈志钊走在人生的一个三岔口，每一条都举步维艰。

　　中国足球唯一的留洋国脚，在梦想和现实的夹缝中挣扎，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让人唏嘘。

　　他的未来，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2013年12月，他与科林蒂安的租借合同即将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