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嘉：“未来是你们的” 这一回他没有说谎

事情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像是梦一场。

6月29日一大早，刚伺候我闺女吃完早饭开始陪她一起在公园玩，手机突然蹦出一条推送“邓肯宣布下赛季执行球员选项”，当时真没过脑子，直接就转发了微博说：“邓！肯！下！赛！季！不！退！役！”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执行球员选项不代表不退役，只是跟拿薪金空间有关，而且如果真退役，工资也可以不拿。于是又赶紧转发一条微博道歉，还答应被我忽悠的几位热爱邓肯的玻璃心送他们我那位知乎大v旅法作家朋友写的邓肯传记。

我本来是约了几个行动自由的朋友下赛季去圣安东尼奥 看比赛的，但其实约的时候我更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安慰，因为我隐隐地觉得他一定会退役。和那位知乎大V旅法作家聊，他问我：“你觉得会退么？”我说：“有可能吧，要是对雷霆第六场数据破破烂烂，倒还没准明年一咬牙；今天一看发了力，就有点儿'我要走我也不能走得不像样儿啊'的路数。”他说：“今天这发力有点儿2013第六场第七场的意思……我都想去里约看吉诺比利打奥运了……”

说到这儿我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多么多么不希望他就这么退役，我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多么多么想再看他和吉诺比利帕克一起再打一场球。

从1996年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第一次看他打球，整整20年。我必须得承认，乔丹之后，是邓肯和马刺为我保留着少年时代对篮球的印象和记忆：朴素、团队、努力、低调、刻苦、拼搏、永不停息。我尊敬科比、KG、天尊……他们这些激情四射的偶像级人物。但骨子里我还是会更接受讷言敏行的状态，嗯，比如蒂姆-邓肯。

在如今这个好多孩子还要为乔丹和科比或者乔丹和詹姆斯谁更强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邓肯和他的马刺一起走过的19年，用孩子们的话说，无聊。听到这个词，快38岁刚刚恢复单身的邓肯撇了撇嘴角说：“我用尽我全部职业生涯的努力，就是希望自己成为整个NBA最无聊的球员。”

他无聊到听不懂波波维奇的疯狂，那个真实的笑话——马刺某场比赛打得超烂，波波维奇叫了暂停，一同爆骂之后气得语无伦次说：“你们，你们，你们......你们都是谁呀你们？！”大伙儿大气儿都不敢出的时候，邓肯木木地接话说：“维克森林大学1997年毕业，来自美属维京群岛，蒂姆·邓肯……”他无聊到接不到记者的招儿，媒体去年总决赛问他6年前跟詹姆斯说“联盟终究是你的，不过谢谢你把奖杯先让给我们”，这次又有何说法时，他又木木地说：“不管谁在我对面，能够在这个岁数回到总决赛场边，我都特别感恩。”大伙儿把他YOUTUBE上的搞笑合集看了又看，可他还是那木木呆呆的样子，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搞笑。

从一进入联盟起，大伙儿就觉得邓肯不是新秀，像打了十年一样的状态，真让人抓狂。1999、2003、2005、2007，他比两位并肩作战至今的战友多拿一个冠军，多在NBA呆了五六年，从来没有因为什么改变过自己的性格。即使波波维奇和帕克、吉诺比利喝杯红酒，他加入了，也会默默从冰箱里取出听可乐聊得不亦乐乎。

如今，蒂莫西·西奥多·邓肯，NBA1997年选秀状元，五枚总冠军戒指获得者，已经四十岁了。

从第一次看他打球到现在，他只缺席过一次季后赛，但那次他的球队没缺席季后赛，只是他自己伤停。马刺自有他以来，度过了19个在外人看来羡慕嫉妒恨的赛季，拿到5个总冠军不说，还顺利地成为四大联盟当中胜率最高的球队，这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无论主教练还是他的队友都会明确告诉你——即使不用他们说你也看得明白——邓肯是这支球队当仁不让的核心。

无论技术统计如何，无论是否进攻箭头，核心的意思就是：大家紧密围绕在你周围，以你发出的指令为最高指示和第一要务，相信你会引领大家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无比信任，无比坚定，能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就是核心。

他最尊敬的教练波波维奇的执教生涯中最大的转折点就是1997年选中了邓肯。

插一段前两天写马刺回忆时关于邓肯的段落：

波波维奇承认他最爱的学生是邓肯，甚至在2000年邓肯被魔术的三巨头模式吸引准备远走迪斯尼城时，波波一通接一通打电话，让罗宾逊找邓肯面对面聊了一个半小时，你大概能够想见，老头子在阿拉莫急得如何搓手跺脚。邓肯终于点头回归，圣城欢声雷动，新闻发布会上场前，邓肯忽然转头严肃地问波波维奇：“待会儿他们问我是不是留下，我应该说'是'对吧？”我猜波波维奇那会儿一脖子冷汗，当邓肯说“别紧张，开玩笑的……”的时候，波波维奇紧紧握住邓肯的手，悠悠地说：“明儿早上10：30训练，别迟到。”

这十九年来，波波维奇把他毕生所学——融合拉里·布朗防守哲学和伍登教练一脉传下的移动进攻——全部教给了邓肯，让这个被中国球迷昵称“21号新秀”的面瘫怪兽一次次地老树发新芽：1999年波波就让罗宾逊频繁高位面筐，邓肯低位单打，算作尝试，于是邓肯回报给他场均27.4分14篮板2.2盖帽的FMVP统计；2003年面对篮网，邓肯已经成为攻守两端核心，打出了统治级的场均24.2分17篮板5.3助攻5.3盖帽的逆天表现；2005年面对活塞，邓肯中规中矩，时而工兵时而策应，不以特权球员自居，20.5分14.2篮板2.2盖帽，第7场生死战25分11篮板；2007年第一次面对詹姆斯，邓肯已经把进攻机会大部分出让给帕克和吉诺比利，自己则负责成为枢纽和清道夫，18.3分11.5篮板2.3盖帽；沉寂6年，很多人无法想到的2012-2013赛季，邓肯再度爆发，拿出逆天数据，17.8分9.9篮板2.7盖帽重回联盟第一阵，第六场总决赛上半场堪称完美的表现堪堪收下比赛……

而2013-2014赛季，不论他的数据有否回落，最为关键的是，他一直是球队的灵魂，攻守转换的闸门和核心，不管是否能完成进攻，都会成为传接球通过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局强攻、高位策应、挡拆内切、外卷跳投；防守堵中，外线一旦放边诱敌溜底线突破，他会第一时间内线封堵补防，偷偷地捞个两双，然后面无表情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直到这个赛季，他努力用最佳防守队员的态度和防守意识来为球队贡献自己的一切，我宁愿相信，邓肯退役之后很有可能成为马刺的“助理教练-主教练-队魂”，一如当年的指环王拉塞尔。

能够让我不止一次地想起自己在书里读到过的“红衣主教与拉塞尔”、“伍登教练和贾巴尔”的故事的，应该就只有波波维奇和邓肯师徒了。而就像前两位已然驾鹤西归的教练说的，伟大的球员是教练的财富，波波维奇也这么看待邓肯。尽管邓肯在2006年全明星周末接受我采访时说：“波波永远认为我们是全联盟最烂的一支球队。他觉得我们烂到他不愿意执教了。”但更让外人在乎的事实是：以不服管和我行我素出名的史蒂芬·杰克逊2003年到了马刺，看到波波维奇在破口大骂邓肯，骂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呃，要是蒂姆·邓肯也被这么骂，好吧，骂我就骂我吧……

邓肯用他自己的办法保证着这支球队的稳定和化学反应。自从他度过了新秀赛季夏季联赛被奥斯特塔格吊打的尴尬之后，着实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如果有，就是2005年总决赛，也是我觉得特别能体现他特点的一次总决赛。

2005总决赛马刺对阵活塞第六场：被拉希德·华莱士的长臂、强壮和防守意识罩得密不透风，却在防守端对活塞的运动进攻和外线牵制无计可施，第四节第一次触球是在第四节开始后4分37秒之后才出现的，整节他才接触球10次……嗯，没面子极了。而在这之后的第七场，嗯，仍然不能算好，全场27中10得到25分11个篮板，但让大家明白了一件事：不是他能力不够，不是他心理崩溃，就是他想得太多。咱们这儿讲话，心重。也好，也不好。好处在于责任心，不好在于不容易放下包袱。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邓肯的世界极其简单，只有篮球，只有马刺。他那收集锋利物事和攒改装车的爱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他的球队，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几乎全部扔在篮球场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关心。不需要为了合同尔虞我诈，不需要为了衣着挖空心思，不需要为了迎合而委屈自己，甚至不给大伙儿什么告别的机会。

71%，北美四大体育联盟过去19年最高总胜率；连续19年胜率60%以上，同样是北美四大联盟纪录；1072胜，NBA历史唯一在一支球队取得的千胜；唯一跨越三个年代夺冠的球员；15次最佳阵容15次最佳防守阵容，历史唯一；季后赛出场9000分钟，历史唯一；164个两双，568个盖帽，季后赛历史最高；GDP组合常规赛575胜季后赛126胜，历史最高；邓肯波波维奇联手取得1001胜，历史最高；马刺队史得分王（26496）、篮板王（15091）、盖帽王（3,020）、出场王（1392场，47368分钟）……邓肯的技术统计，终于定格了。

那天发完微博，我回了回神，在我身边，女儿拿着西瓜球玩儿得不亦乐乎，我忽然就想起马刺2014夺冠那年，邓肯在场边站着垂着手，看着场上的替补们和马上要抱在怀里的总冠军奖杯，突然镜头下移，就出现了抱着他两腿的一双儿女，他慈爱地看着他们，眼泪就那么沿着石像一般的脸庞流了下来，流到花白的胡子里，亮晶晶的……

他该回归到只属于他自己的生活里了，在那里，一切静好。对邓肯来说，不过是用行动重复了那句说了千万次的话：未来是你们的。

这回，他没有说谎。

以上内容来自微信公众号：于嘉（yugais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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