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告别伟大的邓肯 19年沿着你我看着自己

听到邓肯宣布退役，我并没有太多情绪涌上心头，只是如同看电影一般，任由一幕幕自己的人生在脑海中流转。

我也没有试图从他19年的故事中总结什么出来。我相信，这几天你们会看到的很多纪念他职业生涯的文章，那些文章会讲很多道理。说实话，我也想，可我不知道该总结些什么，我并不认为我非常非常了解他的人生故事。他和他代表的童话故事太美妙，也太低调，那故事里的种种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部分。

有太多不知道，所以，我无法故作深沉地试图描绘出很多人生警句，我也并不想，那一刻，我就默默地沉浸在回忆之中，有些事情是有缘份的，看着邓肯灿烂，却低调，平缓，却恒久的职业生涯，是我们的缘份，平行着他的职业生涯，我的也开始了，延续着。我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同时代的我们，就这么与邓肯在这世界上平行着生活了很多年，他的生涯，默默却震耳发聩的职业生涯也成为了我们生活某一个阶段的注脚，能拥有这样的一条人生线索，真是我们的幸福。

尤其在这个剧变的时代，一个他和圣安东尼奥 的故事如同童话，让我们在经历自己普通繁琐困扰却也时不时给我们奖励的生活时，能抬眼看看这真实存在的童话，感慨世间真的有那些传说的种种，然后扪心自问，这样的故事没发生在我们身上，更多是因为身边，还是更多的因为我们自己。

我不知道，暂时我不想总结，我只想默默地回忆。

我是看着邓肯和他的马刺一路走来的。入行之前，我是个普普通通，人云亦云的球迷。从入行开始，我就开始目睹，体验他们。

十二年前，2004年，我入行，被派往美国采访，驻扎在休斯敦，跟着火箭飞来飞去。这工作远比想象中繁重，一个常规赛的我最多一次跟了35个客场，这意味着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跑，马不停滴，六个多月，身心俱疲。所以，驻扎采访的那几个年里，我很少待满整个赛季，往往是火箭的开始，我出现，火箭结束了，我也就可以休假了，所以，那些年，我最多跟着看到了季后赛的第二轮，只有一年是特别的，就是我的菜鸟赛季，2004年到05赛季，可能是因为菜鸟，看什么都新鲜，于是那一年我一直跟到了最后，总决赛结束，我目睹着马刺主场拿下冠军，那是我职业胜利第一次采访总决赛的经历。

十二年，天哪，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我还有太多事情不明白，嗷嗷待哺一般地试图尽可能地多经历，什么都往脑海里塞，哪怕其实很多东西根本没弄懂，我轻易地给很多事情书写定义，之后很多年才明白，定义是要不停更新的。

那时候，走在圣安东尼奥的城中心，看着蜿蜒流转，狭窄，并不清澈的RIVERWALK河道，疑惑这凭什么能成为名胜，在这可能被称为水沟更合适的水系里游行，实在并不是很拉风。那时候，我特意去看阿拉莫的遗址，仔细阅读那里面每一个书写着文字的名牌，试图弄明白阿拉莫战役的更多细节，我真不觉得这故事有多惊人，和我曾经读到过的众多历史经典战役相比，这实在有些微不足道。那时候，我也不觉得邓肯和马刺有多好，当然，我也不觉得他们有多差，那一年，很多人都说，很多美国的专家同行都说这一届总决赛太难看，太糟糕，太让人失望，我还在会轻易相信，并被人影响的年纪，我也跟着这么说。

那时候，我总被曾经发生的和别人告诉的左右，别人怎么想，我就怎么想。菜鸟嘛，可能都这样。这没有什么不好，被牵引着，我真的学到了不少。

刚来美国时，我什么都不明白，从上网到租车，到在餐馆点餐，什么都是从头开始学。真的，那时候，哪有WI-FI，也并不是每个酒店都有有线网络，你得下一个软件，然后拨号上网。对，到了酒店，入住之后，把电话线拔下来，插在电脑上，哒哒哒地拨号上网。到了大部分城市，你得租车，恐怕只有纽约和盐湖城不用，纽约租车太麻烦，停车又贵，到处都是出租车，盐湖城是因为城市太小，机场距离球馆所在到城中心车程费用十几美元，比租车便宜也合适得多，而且，球馆隔壁就有价格适中的酒店，溜达着就能到。不能总吃快餐，会迅速地胖成摊子，你得学会找合适的喜欢的食物，得会点菜，会寒暄，会表达满意和不满意，会给小费，我记得到了休斯敦之后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外卖盒，这里人不用我以为的TAKE OUT BOX，而是说TO GO BOX。就是这样，从2004年开始，我进入了我人生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那一季的最后，我目睹了最终胜利的样子。

我并不真正明白那最终胜利的意义，我只是尽可能记住最多，他们是如何在更衣室里庆祝，撒香槟的，香槟、啤酒、水，各种不知名的液体在天空飞舞，落在每一张幸福的脸上。很多国旗在那间更衣室飘扬，帕克的、吉诺比利的，帕克当时的明星媳妇伊娃小鸟依人一般跟随着帕克，以蹦跳地方式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我才明白人狂喜时可以是这样的。那时候，每个人都热情，和善，都在拥抱，无论认识不认识，共鸣让一个空间里彼此陌生的人们迅速靠近。

对，那时候我并没有去活塞的更衣室，就我一个人在前面采访，我所有的关注都必须给冠军，在这个夜晚之后，我可能要写有关马刺和总冠军的一万字，我得尽可能地记住和他们有关的更多。我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人去楼空后球场上散落着的尚未被清扫的彩屑，拐角靠墙边上放着的两个酒杯，香槟专用的酒杯，不知被何人留下，里面尚有残酒。冠军们被牵引着一个一个走进设置好的帘布后门，分别拍照，匆匆来，匆匆去，笑容挂在脸上，在我篮球职业的最开始，我在试图尽可能学会，记住更多。至于所有那些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一次想起似乎都有不同滋味，反正那就是我的菜鸟赛季。

我上一次现场采访总决赛，是2014年，又是马刺夺冠的年份，又是缘份吧。我已经在这行当里工作了十年，算是个老将了。这行业也发生着剧变，那一次，每场球之后我仍然要写很多字，这首先是我的工作，其次是我的快乐，这么书写着，我养活着我自己，过着挺幸福的生活。可这一次，我写的远没有以往多，比起那些年写火箭，少多了，我记得姚明退役那会，那一期，我写了好多好多字，好像超过了两万五千字，写得腰酸背疼，天光放亮，把所有的故事和情愫都放入文字之后都满足和幸福感，夹杂着疲惫，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那时候，很多人告诉我，在我的微博和博客上留言，说他们怎么样在教室里，课堂上，宿舍里读我的文章，跟身边的朋友分享。现在，几乎没人写博客了，微博的活跃度似乎也少了不少，公共微信成了我书写的地方，只不过文字量远不如从前，我写得少了，说的多了，我从一个在前方采访的记者，变成了解说员，虽然我仍然会采访，会写故事，可变化的时代推着我站在了新的位置之上。

我不知道2014年总决赛会不会是我以文字记者身份采访的最后一次总决赛，我也不知道新的时代还有多少人会阅读长长地故事，还有多少人愿意为读到这些花钱。不知道。反正这是我的上一次。这一次，我已经能自如地在城市中，球馆里，以及这行业中行走，我也很清楚总决赛的球场以及球场之外会发生什么，这些让我能更清楚地体验到这座城市对于总冠军的经历，而且近十年过去，邓肯和他的伙伴们已经真正地在这里书写里一则童话，完全区别与残酷的NBA现实世界的童话，这一切让我看的津津有味。

最后一场，我离开了媒体席，来到看台，坐在我太太身边，她穿着莱纳德的球衣，使劲儿地蹦着拍手。我看到在她左右的圣城的球迷，享受着狂胜的喜悦，他们伸出手臂，前后左右的拥抱着，他们拥抱的不仅仅是共鸣，是漫天而降的幸福和这独一无二的时刻，我坐在他们中间，而不是高高的媒体上，更清晰地体验着邓肯和他的队友们给这座小城带来的幸福。

后来，我们出了球馆，往城中心的酒店开，警察已经用路障堵住了几乎所有通往城中心的路，已经有太多人涌进去了，水泄不通，不堪负荷了。幸亏我们车上有酒店停车场的停车证明，否则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我们才能进城，去目睹那狂欢，我更清晰地体会到了总冠军对于一座城，一群人的意义，这城市这市场太小了，邓肯让他们走过去近20年里体会的一切几乎很难在如此小的一个市场中发生，可他就这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圣城人的生活之中。

马刺是这座城市，以及地球人很多马刺球迷的的共同记忆。这种共同回忆无比珍贵，也充满力量，成千上万人一起经历一件事，体会到同一种情绪，因为同一种力量凝聚在一起时，那经历会让你毕生难忘。因为似乎每一个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时，能够形成一种奇特且可以撼动一切的力量，这力量可以书写历史。这就是当时我的感受，我默默地把这些书写下来，在我入行的第十年。

现在，又过了两年，在这一年，我解说了超过150场比赛，我的职业生涯继续推进着，而邓肯的结束了，用他特有的方式，没有告别，不提前通知，没有只言片语的感谢或者临别赠言，平静的如同过去很多年里每一个普通的马刺的休赛季。

好吧，就这样吧，因为这就是他的方式，所以过去十多年，我们才拥有了如此美妙的一条平行线去做为线索，回忆我们的往昔。

回首看看往昔，看着邓肯和我们自己一步步走来，这体验可能比学到了什么还重要。如果说非得要说点儿之类学到了什么的话，我唯一想说的就是，他又一次提醒着：做一切显示你是谁的事情，仅此而已。

剩下的时间，我将继续用来回忆。

以上内容来自微信公众号：王猛（wangmeng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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