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史上最佳鬼话—相信过程

老杨休假归来，准备开工了。这半个月，事儿真是不少。湖人把开拓者淘汰了，波尔津吉斯赛季报销了，“黑豹”和被乔帮主耸肩的克利福德·罗宾逊辞世了。有一天早上醒来，打开电梯，突然发现没有了，没有NBA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再打开电梯，又发现没有了，没有罢工了。所有这些系列赛里，最让人意外的是大帝恩比德的费城76人，都没撑到老杨回北京就挂了。虽说老杨也觉得他们赢不了波士顿，但谁也没想到他们被横扫啊。

被横扫出局之后，76人的总经理布兰德说的话挺有意思。他说：“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信过程。但现在来看，我们失败了。”你仔细琢磨这话啊，这话逻辑不通。一直以来，费城76人都没少跟失败打交道，想当初连续4年摆烂攒高顺位选秀的时候，输的比现在多吧？输的连NBA总部都发愁。可是他们都没自己定义为失败。因为从逻辑上看，失败本身就是通向成功的过程，任何失败都可以被视作过程的一部分，你都可以继续相信过程。那么多年，你的灵魂，你的文化，都标榜相信过程。今年咋了？不相信啦？

其实也不是布兰德不相信过程了。干专业的永远相信过程，本身竞技体育就这样，输了就再来，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永远在这个过程里，大家都有饭吃。但相信过程这句话，重要的不是布兰德和球队相信不相信，是老板相信不相信。老板相不相信过程，也不取决于过程本身，取决于他能不能看见结果。

费城76人的老板也叫哈里斯，其实他去年就下通牒了。当时我们杨侃登过一篇文章，详细解读哈老板的一段发言，那就已经把手枪顶在布兰德和主教练布雷特·布朗后腰上了。哈里斯的原话说：“要是76人不能在东部季后赛走的足够深的话，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最后去年76人距离东决就差莱昂纳德的一个底角跳投。布兰德和布朗算是勉强撑下来了，续了一年命。今年没辙了，老板不信你了，不信你们能干出结果来了。一旦没有结果，过程全是扯淡。布兰德赶紧先把布朗斩了。斩布朗的意思很简单，总得有人背锅。责任是他的，我再继续努力一下。总经理主教练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就是我想说的。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相信过程是一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表达，你就一直往下相信呗。由把这句话在NBA发扬光大的费城76人的总经理站出来宣布失败，有特别的意义。这足以证明“相信过程”这句话，是史上最佳鬼话，是激荡万千灵魂的鸡汤。无论在竞技体育世界里还是在职场任何领域，当你说相信过程的时候，领导如果支持你，是因为他目前相信你能有结果，而不是他真的相信你所谓的那个过程。领导对你那个过程根本没兴趣，他一没时间，二没专业知识，去深入判断你那个过程。他只关心这个过程之后，他能不能看见喀嚓成功那一下。没有任何领导会无条件相信过程，当他看不见结果的时候，过程一文不值。

好多球迷对布兰德这两年的操作都有质疑。其实你单拆开每一步，每一步都有道理。上赛季布兰德季中拿下托比亚斯·哈里斯和巴特勒两个大单，要没有这两个大单，76人能跟锋线无敌的猛龙斗到第七场最后一个球吗？我打到离东决就差一个球了，这个球还是在篮筐上颠了四下那种，我能不在夏天继续补充实力吗？拿霍福德的时候，大家可都觉得他是能和恩比德绝妙搭配的小甜甜，那死亡五大看着怪吓人的。可这些，你跟老板都没法说，你也不用说。当初你要人，找老板出钱的时候，哈老板是不是都给了？那就说明老板当时支持你。最后你也不用跟老板再说这个过程里你有多努力，做了多少方案，多不容易，有什么意外情况，老板也听不懂。就问你花钱听没听见响？有没有结果？没有你给我玩去！

这种情况，进入职场，上班多年的朋友，一定太有感触了。这就是你给领导和老板汇报的逻辑。你推门进去，你想给老板详细说明白，你能说俩小时，老板有功夫听你说吗？老板就给你三句话的机会，赶紧告诉我，结果是行还是不行。

这不，前两天，我跟一位CBA球队的管理层聊天，他正愁眉苦脸脑袋疼。CBA这个休赛期很短，但也风起云涌，球员交易市场上的争夺特别激烈。这位兄弟拼尽全力去抢个人，那工作不可谓不到位，细节不可谓不完善，态度不可谓不努力，都玩命了，最后还是失之交臂。回来让老板一顿骂，老板管你那个？老板真没功夫听你说你做了多少工作，结果没拿来对吧，那你做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真的啊，等您上了些年班，再看老杨写的这玩意儿，您就有共鸣了。到了那个岁数，那个阅历，你就再也不会说你造他有多努力吗这种话了。

世界上有多少号称追求过程的事儿，其实最后都是看结果。再拿竞技体育里的事儿举例，各位看球，是不是都听说过“过程导向”这个词儿？这是一个裁判界术语，我们解说比赛的时候经常解释，意思就是说裁判在做出判罚的时候，应该完全根据过程——也就是运动员的犯规动作来判罚，而不考虑这次判罚会造成什么结果。说都是这么说，各位看球这么多年，有多少裁判能真正做到完全以过程为导向，不考虑结果？比如说不久前的CBA总决赛，王化东防赵睿上篮，赵睿落地时摔倒了后脑那个球，就属于完全结果导向。按动作，王化东不但肯定没有违体犯规，那个球是不是犯规都不好说。但进攻运动员摔着后脑了，裁判就给了个违体。还有多少球，到了最后关键时刻，一声哨会决定比赛结果，甚至决定一支球队的命运了，这哨叼在嘴里，有多少裁判能做到只看过程，不看结果，那太难了。结果给你压力，这是任何人的本能反应。

前两天和一位裁判界的朋友聊天，人家比我们外行明白。他说，所谓过程导向这个词，或者这个要求，本来就不合逻辑。因为裁判法上写的清楚，你吹犯规，是根据什么吹呢？是根据防守运动员的动作是否影响了进攻运动员的RSBQ（节奏、速度、平衡、敏捷性）。换句话说，你的犯规动作影响进攻运动员的RSBQ了，这就叫结果，这就得吹你。如果没有影响呢？你虽然有犯规动作，可其实你没影响人家，那就不用吹。您说这是看过程还是看结果？所以当裁判不光得吃透规则，还得吃透精神，精神是书本上没写着的精神。不然你拿着裁判法，天天问老裁判，人家也只能微微一笑，小伙子我造你有多努力呀。

嗯，领导，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我每天都给您汇报过程。

那什么，你今天下班前上财务把工资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