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李明阳之母：归化日本不为钱

[导读]一个贡献过两代国青选手的体育世家，一个把“打球就是要为国争光”当作信条的篮球家庭，怎么会作出一个改变国籍的抉择？面对日本从中国篮球挖人这条已经成熟而完善的产业链，我们应对得了吗?

两代国青 李母教女：打球就是为国争光

原国青女篮主力中锋李明阳“归化”日本一事的曝光，让舆论界一下子炸开了锅。她和家人面对巨大的压力，始终保持沉默。当腾讯体育记者致电李明阳母亲时，一直在长春的家中躲避媒体的李母终于在本周打开了话头，她的情绪很激动，音调很高、语速很快，似乎有一肚子冤屈想要倾诉。

李明阳，现在的日本名字叫做杉山美由纪，生于篮球世家，注定就是块打篮球的好材料。她的父母都曾是退役的篮球运动员，母亲姓何，据她自己介绍，还曾入选中国国青女篮，“我和郑海霞(微博)是一批的。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能代表中国参加世界比赛。”何妈妈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宝贝女儿的身上，甚至期待李明阳能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母亲还是习惯叫李明阳小名——“大宝”，在“大宝”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带着她在水泥球场上没日没夜的单练，何妈妈以前是打后卫的，所以狠抓李明阳的个人技术，这也让李明阳拥有了内线队员中不多见的技术。女篮名宿郑海霞曾经担任八一青年女篮的主教练，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周都和北京女青打训练赛，她对李明阳的印象很深刻：“这孩子很有灵气，是我欣赏的队员。有着1.96米的身高，但很灵活，三四五号位都能打。”

没满10岁的李明阳少不了喊苦，也少不了流泪，有时摔打得手上脚上都流血了，但何妈妈还是硬起心肠，逼着她坚持。李明阳还不能理解这番苦心，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妈妈。“做妈妈的当然心里很疼，我就是抱着‘打球就是要为国争光’的单纯想法。而等到她长大一点也慢慢懂了。”何妈妈说道。

到了2005年，何妈妈带着李明阳来到北京，把女儿放心地交到了北京女篮青年队主教练何军的手中。何妈妈托付曾经的国青队友何军：“你我都姓何，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女儿。”何军也很看好李明阳这棵苗子，一直精心培养。

李明阳的性格开朗，而且懂事，虽是背井离乡，但也很快融入了新的集体中，她属于同批队员中年龄较小的，大家都照顾她。谈及李明阳的性格，何军说道：“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孩子，聪明，做事从来不出格。青年队条件确实不太好，但从没听她抱怨过。”

从刚进队时的不到1米8、到2009年长到1米94，李明阳很快吸引了国字号的注意，顺利入选国家特体队，后来又进了国青。2010年U17世青赛，中国队取得平历史最佳战绩的第三名，李明阳和八一队的张丽婷组成的内线组合，让人眼前一亮，两人都被视为“陈楠(微博)接班人”，张丽婷在伦敦奥运前就入选了国家队大名单，实力并不逊色的李明阳本来也有望成为国家女篮的一员。

但在打完世青赛回来后，李明阳的母亲就做出了让孩子离开北京队的决定。

赴日求学 李家自承因伤退役早有决断

对于李明阳在2010年9月左右离开北京的原因，家长和首钢俱乐部各执一词。

何妈妈回忆起当时情况，仍愤愤不平，“当时大宝打完世青赛回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空军医院的骨科医生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你还要不要了？’结果显示李明阳腿骨骨折，膝盖严重损伤，腰椎也有问题。我当时就傻了。”

李明阳这次征战国际赛事归来，已经完成了“为国争光”的夙愿，何妈妈本想要好好夸奖女儿一番，但检查结果却让她的心情从天堂掉到谷底。自己的严厉让女儿的童年少了很多快乐，而重伤又将让女儿本该光明的职业生涯蒙上阴影，在医院走廊里，何妈妈和李明阳抱头大哭，丝毫不管来往人们的侧目。何妈妈激动地说道：“我当时就决定了，不能继续打球了，不能再让女儿遭这样的罪了！”

北京队方面认可李明阳当时确实有伤的说法，但对伤病的严重程度提出了质疑。主管教练何军表示：“专业运动员身上没有伤病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像她说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到了日本又打上篮球了？”

何妈妈指责当时球队对李明阳不闻不问，在北京治疗的一个月左右时间，一直都是两母女相依为命，俱乐部从来没派人看过。北京队对此坚决否认，称当时已经联系了北京最好的运动创伤医院——北医三院，但李明阳家里非要自己联系医院。不知是因为赌气还是其他原因，何妈妈带着女儿自费就医，并声称这次看伤“没要首钢（北京队）一分钱”。

李家声称只想让孩子退役、出国读书，而在北京队看来，李明阳之前就和日本俱乐部达成协议，所以坚决不肯归队、不辞而别。“俱乐部的态度一直是伤重就好好养伤，但是否真的要退役，要球员和俱乐部双方研究伤情再做决定，”何军说道，“不是你随便说一声不打了，就表示退役了。俱乐部那么多年培养一个球员，如果退役之后又到别的球队去打球，这还怎么约束？”

回到长春后不久，李明阳就去了日本。首钢俱乐部认为，李明阳很早就被日本方面相中，因伤退役只是借口，在离开时已经做好了前往日本的打算。李家坚称李明阳赴日绝非“蓄谋已久”，初衷确实是为了念书，只是去到那边才又重拾打球的念头。

北京首钢俱乐部总经理袁超曾表示，李明阳家庭收入很一般。何妈妈则表示自己家里条件不错，女儿出国肯定不是为了钱，“我家两口子在长春都是电力系统的，条件算相当优越的了。”何妈妈说道。至于最终加盟日本香颂化妆品女篮，那是“孩子的个人选择”。

2011年，李明阳去日本后时间不长，就有传闻称日本公司为此提供了一笔50万元人民币的“归化费”，不过其家人拒绝正面回应。

归化背后 日本挖人已形成完善产业链

在腾讯体育记者致电日本香颂公司时，对方以球队正在休假状态为由，表示教练及球员不方便接受采访，记者采访球队管理人员和社长的要求，也遭到婉拒。对方表示，公司员工都知道有个“来自中国的高个子姑娘”加盟，对此也都非常高兴和自豪。

日本媒体对此也有着篇幅不小的报道，尤其是在国际篮联出了仲裁结果，承认李明阳具备参加WJBL联赛资格之后，日本媒体认为归化一事已成定局，颇有些兴高采烈的感觉。

日本女子篮球联赛每周末进行两轮比赛(像赛会制，每周换一个地方)，训练任务也轻松得多。球员们就在公司总部内设置的球场上训练，和普通员工的唯一差别就是只有打球的任务。据何妈妈透露，已经改名杉山美由纪的李明阳，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已经融入了日本的生活。

李明阳不是第一个去日本打球的中国球员，一帮日本大学、公司的“球探”或者“中间人”在中国篮球圈活跃，已不是秘密。篮管中心国管办负责人段炼就说：“很多球队都反映过，有些这样的‘球探’会到各个青年队转悠，看到好的苗子就联系他们的家长，用优厚的条件诱惑。我们也希望各个俱乐部能够加强对球员的管理，同时提防‘球探’通过非正常渠道挖人。”

记者从一名不肯透露姓名的“中间人”处了解道，“归化”的流程其实已经形成一道成熟的产业链，由基层教练推荐或“中间人”自己挖掘有意到日本读书的球员，然后联系日本的高中或大学，不仅学费全免，还包生活费。球员毕业后，能凭借打球的特长进入还不错的公司上班，即使不打职业篮球，也能生活安稳，一般也就具备了申请移民的资格。

“只要是进了专业队，在这边条件一般的球员，在日本都会比较突出。”这名“中间人”说道，“很多队员在国内可能打不出来，要上一队很困难，淘汰率比较高。有些要打出来，可能还要花钱打通关系，这对家庭条件一般的球员来说很困难，而去日本留学本来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花销，这(归化)当然是个既保险又轻松的选择。”不过这名“中间人”也表示，自己运作的球员一般也就打打学生联赛，所以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像李明阳这样国青级别的球员，只能算是特例，可能运作的方法有不同。

由于中日两国的历史原因，“归化”日本本身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李明阳事件在网上就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在腾讯网的调查中，有52%的网友表示“不能理解，不该加盟日本”，而只有39%的网友认为“能理解，为了生活”，“去哪不行非得去日本”代表了反对者的主流心声，“汉奸”、“走狗”等激烈的字眼也在网友评论中一再出现。国青女篮主帅李昕也表示不满，称李明阳为“中国篮球的败类”。

舆论让很多与输送球员到日本的相关人士心存顾虑，不愿开口。一名基层教练为难地说道：“其实也就是给孩子多一条出路。不过你看网上现在骂得这么厉害，没什么可说的，说多了不好做人啊。”李明阳的父母更是首当其冲，在接受腾讯体育采访过程中，她好几次咳嗽不止，这已经困扰她有好一阵子，“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心里上火。”

人才竞争 应对日方霸王硬上弓很无力

和之前对李莎莎(微博)、张天杰等“先行者”的态度相比，中国篮协此次非常重视，态度也空前强硬，不仅坚决拒开澄清信，也表示不接受国际篮联的仲裁结果，因为FIBA虽然表面惩罚日本方面，但力度太轻，变向认可了归化的既定事实。

从目前李明阳已经在日本入籍、并更名杉山美由纪的情况来看，中国篮协和北京首钢想让她回归效力的可能性很小，但篮协必须表明态度，至少要通过国际篮联让日本及其他觊觎中国人才的国家明白，人不是想挖就能轻松挖走的。

李明阳家人和北京首钢的最大的分歧在于，个人利益和球队利益存在矛盾。李明阳能够在日本获得更好的生活，个人选择可以理解；但北京俱乐部花了数年时间培养、现在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李明阳一走了之确实让北京队得不偿失。

中国篮坛目前主流的青训形式仍是俱乐部与体育局合作，球员需要在篮协双重注册，简单来说就是既要打联赛(CBA、WCBA(微博)或NBL)又要打全运会。而在进入一队之前，年轻球员签的都是培养协议，而非劳务合同。这样的协议在国内得到篮协保护和约束，在签署成年合同时，母队拥有优先签约权，只要原俱乐部不肯放人，球员想转投其他队则难于登天。但牵涉到国外，这样的协议有多大效力，首钢俱乐部也并不清楚，总经理袁超表示：“我只能说李明阳是我们的球员。至于跟国际篮联打交道，只能交由中国篮协去做。”

在李明阳家人看来，这样的青训培养协议其实作用有限，一再强调“这只是协议不是合同”。其实通过出国读书挑战俱乐部或体育局对球员的所有权早有先例，最有名的是当年张兆旭(微博)赴美读书，征战NCAA，随后以“自由人”的身份回到国内。只是张兆旭没想过入美国籍。

从篮协的表态来看，目前除了“加强对运动员管理”之外，对日本香颂公司这样舍得长线投资的挖角行为并没有太好的办法，能否留住人才，还得看国际篮联的脸色。面对国际上愈演愈烈的人才竞争，当务之急应该是进行合同改革，并通过提高待遇等方式，让球员觉得在国内打球更有前途。毕竟和青年队平均一个月2000元、女篮成年队球星年薪只有20万相比，外面的世界实在太精彩了。

说起被日本归化，小山智丽的名字不得不提，相比20年前，如今李明阳遭受的攻击已经温柔得多。中国乒乓球现在拥有更加庞大的“海外军团”，对于一些在国内得不到很好发展机会的球员，代表其他国家参赛不失为一个获得更好待遇和证明自己的机会，像冯天薇等球员甚至具备冲击中国乒乓球霸主地位的能力。而中国乒协的态度较为宽容，也是希望世界乒乓球得到更好发展。不过能够移民的球员绝不可能是国家队一线队员，一是乒协绝不可能放人、国际乒联(微博)也不会支持，二是国乒主力无论是训练条件还是个人收入，在国内获得的都是最好的，根本没有背井离乡的必要。

相比李昕的激烈表态，郑海霞的观点则温和得多，“还是尊重个人选择，父母为自己孩子的前途考虑，有和球队不一样的安排，这点可以理解。不过对他们的具体做法，我持保留态度。”或许通过协商、买断的方式前往日本，而不是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李明阳事件会有更加妥善的解决。

结语

李明阳入籍日本余波难平，与其揪着某个个人选择不放，不如从制度上补齐漏洞，让各俱乐部对青训培养的果实不至于被人轻易摘走。

“归化”是当前中国体坛的一大热点，恰逢其时，中超外援穆里奇 入籍中国的讨论也在热烈进行中。既然有球迷热切期盼巴西人为中国男足效力，又何必对李明阳不依不饶？

有人“投靠”，自然也有人“叛逃”。

（陈勇、宋翔、王怡薇(微博)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