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教授：新队名需“名从主人” 最好音义兼顾

采访、文/杜巩 摄像/石啸宇

如何翻译“Mavericks"，才能做到最大程度追求完美？达拉斯小牛中文更名活动，有关体育、有关历史、但归根结底，有关翻译的基本准则。

带着这个问题，腾讯体育来到了位于北京市西三环北路 2 号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这里，我们见到了高级翻译学院教授、副院长李长栓。

腾讯体育专访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李长栓

用翻译影响国际法制订

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十年口译之后，李长栓转而教授汉译英笔译。不同于诗歌、散文、小说的翻译，李长栓主攻非文学翻译。他是联合国的在册译员，曾在纽约、日内瓦、曼谷等联合国机构短期从事英汉笔译，并为联合国及其专门机构提供远程翻译服务。汉译英方面，他应邀为奥运会等重大活动翻译审校文件。

“文学翻译做完之后，非文学翻译是不署名的。做了很多的工作，别人根本不知道。做非文学翻译，没什么名气。但还是很有意义，是在推动社会进步。”谈及文学翻译与非文学翻译的区别，李长栓这样说道。

“每一份文件的翻译，都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去做的。在翻译过程中，会发现原文有很多不足之处，就会给作者提出来。”靠着这种认真的态度，李长栓亦曾影响过国际法制订。

正在授课的李长栓

几年前，李长栓接到任务，负责给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翻译文件，具体内容是关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人事管理规定。从头翻到尾，李长栓发现文件至少有十处错误，“不是我认为是错误的，而是有确凿证据证明是错的。比方说，后文说根据前文 3.5.C 的规定，但往前面一看，只有 A 和 B，根本没有 C。这就是明显的错误。还有个地方说联合国的会员发了工资如何扣税，把 assessable amount 和 assessment 弄混了，一个是指总收入，一个指该纳多少税。”

发现错误之后，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李长栓向秘书处一一指出，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您提的这些问题都是存在的，但是我们没法改，因为这份文件已经经过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缔约国大会通过了，已经属于国际法。对于国际法，一个译者是没有办法改的，必须让立法者自己改。作为秘书处，我们可以在下次开会的时候写份儿提案，交给上面讨论，觉得可以改就改。”

转眼过了一年，李长栓忽然又想起这件事，就在网上搜索这份文件的编号，发现秘书处果然提了一份提案，大部分内容就是自己提出的，最终也修改了文件。“作为一个译者，能够通过翻译行为影响国际法的制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也是国际法制订的参与者。 ”谈起几年前的这则趣闻，李长栓不无自豪地说。

“如果认真、严肃地看待我们的工作，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名从主人”+“音义兼顾”

小牛队的新中文名应该怎么改？中文更名活动发起后，一时间众说纷纭。严复提出的“信、达、雅”，从来都是绝大多数人心中有关翻译的金科玉律。另一些恋旧的球迷，则主张“约定俗成”的原则，不愿修改已经“深入人心”的小牛队原名。

对此，李长栓则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起什么名字，主要看名字主人的喜好。也就是所谓“名从主人”。从明代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到如今 NBA 主席萧华（Adam Silver），副主席谭惠民（Mark Tatum），之所以没有按姓名原文直接音译，遵循的都是“名从主人”的原则。

在此前腾讯-ESPN 对库班的专访中，库班作为小牛队老板，即“主人”，就曾明确表达过对中文队名的喜好：“（我希望新名字要有）力量，能量。”库班说，“我们希望今年能够成为强队。能量、力量、以及受人尊重，这是我们希望新中文队名能够传达的意思。”显然，“小牛”这个名字在与队徽形象相悖之余，亦难以传递出“力量”之意。

但在此之上，李长栓教授对小牛队的新名字提出了更高的期待，那就是“音义兼顾”。“如果既能反映球队的历史，用这个名字的语义，在中文里听起来又比较响亮，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李长栓教授这样说道。

堂吉诃德与坐骑“驽辛难得”

关于“音义兼顾”翻译法，最生动的例子，莫过于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堂吉诃德》中的坐骑——一匹瘦马的中文翻译。原著中，这匹瘦马名叫 Rocinante，由两个词组成：rocin（西班牙文意为“瘦马、劣马”），以及 ante（西班牙文意为“从前、之前”）。两个词组合起来，意思便成了“过去是匹劣马，现在是世上最好的马”。

前辈翻译家杨绛先生，采用“音义兼顾”译法，将 Rocinante 译为“驽辛难得”，即“从前是匹驽马，如今稀世难得”。与原文相比，既做到了读音相似，又做到了意义相合，着实令人拍手称妙。

谈回小牛队，Dallas Mavericks 中的 Maverick 的本源是姓氏，起初并无其他含义，后来引申出新的解读与一位得州人有关，这个人名叫 Samuel Maverick，是 19 世纪得州最大的地主。1845 年，Maverick 去收账，欠钱的一方没有现金偿还，就以 400 头牛作为补偿。

当时的规矩，牛的所有权由牛身上的烙印决定，当地其他拥有牛的人都这样做，但 Maverick 不屑如此，久而久之，当地的人就将没有烙印的牛，都称作 Maverick 的牛了，而这种叫法渐渐地传遍全美，最终被列入了字典。

而至于自己对小牛队新中文名的建议，李长栓给出了“马家队”的答案。“这个“马”字就是“马弗里克”的“马”，碰巧还能和队徽上的马、老板马克-库班的‘马’相对应。”

“如果将来又换了队徽，没有马了，换成一头牛了，那可能就又出现了问题了。不过到时候我们可以说，这个马家队和队徽的马没关系，是“马弗里克”的马。”

做好翻译，不可不求甚解

采访之余，李长栓教授同样为有志于从事翻译行业的青年人提供了自己的建议。在他看来，想要做好翻译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第一，语言要好，要有敏感性。对于学英语的同学来说，英语要学扎实。第二，汉语要好。学外语的人，通常忽略了汉语，但汉语也是要有深厚的功底。第三就是要有知识储备，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而在此基础上，要想真正做好翻译，还需要回答好这几个问题：Who’s speaking to whom, when, where and why? 这篇文章是谁写的？为什么写？写了什么内容？针对什么样的问题？“只要回答好了这些问题，理解自然会更加透彻。”

做翻译的时候，难免遇到不懂的地方。在李长栓看来，“调查研究”是必须养成的习惯，坚决不能不求甚解。“看到字面意思，自己甚至都不能不懂什么意思，就开始翻译，从字面入手来转换，这是完全不行的做法。很多翻译教材也是告诉大家如何转换。但这不是翻译的根本技巧。翻译最根本的技巧，就是调查研究，深入透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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