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冬奥会落幕，俄罗斯在最后一刻登上金牌榜首，在闭幕式上自嘲了一下没有打开的五环。但相比荣耀，也许更让人长舒一口气的是：谢天谢地，没有炸弹。

索契，是重现俄罗斯荣光，但又要和前苏联进行分割，这是普京的野心游戏。一个叫阿什比的村庄被认为的奥运会丑陋的遗产，自从7年轻开始建设到奥运会，他们都要忍受日夜轰鸣的机械和汽笛声。

奥运会结束之后，回头重看索契，似乎很多东西我们也似曾相识。俄罗斯有句谚语说：疯狂假期过后，留下的只有宿醉。

索契是普京选中的“战场”

索契冬奥会开幕式开场，一个小女孩用33个俄文字母串起了俄罗斯历史，从柴可夫斯基到康定斯基，从门捷列夫到斯普特尼克，你能感受到俄罗斯人对过往荣光深深的自豪感。而再次重现“大国梦”，是所有俄罗斯的愿望，也是普京的野心。问题是，仅凭一次索契冬奥会能否做到这一点？

首先的问题是，这届冬奥会为什么非办不可？2013年，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势头明显放缓，GDP增长率仅为1.3%，与总理梅德韦杰夫年初交出5%的成绩单相去甚远，更是除了2009年全球经济危机外的10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而经济危机以来，俄罗斯很多支柱型企业处境艰难，甚至有些已经无力偿还西方金融机构的贷款，面临着被收购的危险。为了拯救俄罗斯铁路公司等大企业，普京掏出的500亿更像是一笔“救命钱”。

但在西方媒体看来，举办冬奥会并非挽救俄罗斯经济的灵丹妙药。《纽约时报》就认为，尽管用于冬奥会的投资带来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但对于停滞不前的俄经济来说，这样的刺激杯水车薪。而在俄央行在今年年初的评估报告中，对冬奥会为俄罗斯经济增长带来的贡献预计仅为0.3%。

既然冬奥会非办不可，那为什么必须选在索契？就城市规模而言，索契此前在俄罗斯根本排不上号。从莫斯科、圣彼得堡、喀山、罗斯托夫……要数很久才能数到这个人口只有35万的小城。而作为俄罗斯最狭长的城市，索契的海滩非常有名，却并不是一个适合举办冬季奥运会的城市，这次也是冬奥会第一次在亚热带地区举办。冬奥会期间温暖的天气让人感觉惬意，却也带来了积雪融化等等的问题，组委会不得不动用造雪机。生于索契的俄罗斯反对派领袖、前第一副总理鲍里斯-内姆佐夫就表示非常不解，“我很了解这个城市，这并不是一个有冬季运动基础的地方。”内姆佐夫说道，“在俄罗斯幅员辽阔的土地上，想找个冬天没有雪的城市并不容易，但普京找到了。”

普京在接受采访时承认，当初是他亲自选定了索契作为冬奥会的申办城市。但如果理由仅仅是他在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雪山上一次愉快的滑雪经历，那这样的决定未免显得太过任性。另外不得不提的是，索契距离车臣恐怖分子的距离不过数百公里，为了防范在冬奥期间的袭击，俄罗斯安保方面投入30亿美元，还部署了超过7万名安保人员，这是一个称为“铁戒”的安保计划。

有评论称，就像当年彼得大帝一手建立了“北都”圣彼得堡，普京希望打造索契这样一座新城作为自己的“南都”。当年的圣彼得堡打开了沙皇俄国通往欧洲的大门，而索契所在位置的政治意义同样不可小觑。俄罗斯有向南面发展的迫切需求，在于希望扩大自身在里海及高加索地区影响力和控制权，并和企图染指欧美等国进行博弈。

在当地人看来，2014年索契冬奥会其实并不在索契进行，只能勉强算得上“大索契”地区。奥林匹克公园及场馆群所在的地方叫阿德勒(Adler)，是个距离索契市中心约50公里的卫星城。而雪上项目的举办地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Krasnaya Polyana)，则是距离索契和阿德勒都超过50公里的山区。

在冬奥会期间的十来天，每天穿梭于各个场馆，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城。路上不时能看到荒地和废墟，在杂乱摆放地钢筋水泥前，俄罗斯人会架起铁丝网，然后用印有雪山蓝天的挡板进行粉饰。让来自中国的记者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莫名“亲切感”。像是连接阿德勒与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之间的铁路，由于工期紧张、地形复杂，据说造价高达87亿美元。而根据俄版《时尚先生》估算，这笔巨资足以在这条长达50公里的铁路涂满1厘米的顶级白鲟鱼鱼子酱。

而除了这条现代化的铁路，还有高速公路、阿德勒机场新航站楼、翻新阿德勒火车站等，7年间378项大小设施。而500亿美元的投入，刷新了此前北京奥运会400亿美元的纪录。而在冬奥会的范畴内，索契将1998年长野冬奥会175亿的原纪录远远抛在脑后，甚至是此前21届冬奥会投资的总和。要知道冬奥会总共只有98项赛事，相当于平均每块金牌需要耗费5.2亿美元！

2007年，普京亲赴危地马拉城用英语演讲为索契申奥，他当时承诺的是120亿美元。“不差钱”是当时索契赢得举办权的重要原因，而如今他的行动远远超过此前承诺。

索契无法统一俄罗斯价值

一场振奋人心的盛会，是统一国家价值最好的方法。不可否认，当今俄罗斯也在不断分化不同的价值观，反普京群体也在纷纷涌现。对于铁腕和强势的普京，俄罗斯人有着复杂的感情。很多人敬佩他强大的执行力，也有人对他心生不满。

20岁的谢尔盖是个帅气的瘦长小伙。刚服完一年的兵役的他，这次来到索契来打短工。提到普京的名字，谢尔盖一脸轻蔑，比出大拇指向下的手势。“普京是个坏人，很邪恶。”他说道，“办冬奥会，就是他用金钱为自己打造的一座纪念碑。这几年物价飞涨，失业率很高。没错，他们说现在索契就业率是100%，但冬奥会完了呢？”

而担任冬奥会志愿者的伊利亚则没那么“愤青”，观点也中肯一些，“老实说，普京是好是坏，可能大部分年轻人都无感了。但我觉得，像这样倾全国之力举办冬奥会，或许只有普京能够办到。至于举办这事是好是坏，我也不想评价，这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随着500亿投资而来的，挥之不去的是巨额贪腐的指控。这也是俄罗斯政府一口咬定62亿这个数字的原因。根据总部在莫斯科的独立机构Levada Center的民意调查38%的俄罗斯人认为，俄罗斯寻求主办冬奥会的主要原因是官员们可以从巨额建设预算中捞取好处。

就在1月，国际奥委会委员、国际滑雪联合会主席卡斯帕向外界透露：索契冬奥会筹备过程中，有超过1/3的筹备资金涉嫌被贪污，具体数目可能高达180亿美元。俄罗斯反对派领袖、俄前第一副总理鲍里斯-内姆佐夫近日也对媒体表示，俄罗斯政府用来举办冬奥会的250亿至300亿美元的资金被贪污。

而另一名反对派领袖阿列谢-纳尔瓦尼则推出一个反贪网站，矛头直指索契冬奥会在筹办过程中的贪污现象。在网站首页上方的五环标志上，普京的头像被放在最上方。“这场冬奥会就是普京和寡头们分钱的游戏。”纳瓦尔尼说道，“至少有10座场馆的建设费用比正常高出了一倍。”

不过，千万别低估俄罗斯人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这种感觉有点像“我们的政府和领导人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批评”。在冬奥会开幕仪式上，记者坐在当地志愿者中间观看直播，每当镜头给到普京，他们总会欢声雷动，仿佛这是一位全民敬爱的领袖。

如果这届冬奥会办得很失败，自然会让普京的威信受损，甚至能动摇他对整个国家的掌控。但似乎包括反对者在内的所有俄罗斯人都希望冬奥会能够圆满，因为这代表了整个国家的形象。俄罗斯畅销小说家鲍里斯-阿库宁一直是普京的批评者，但他也在博客中祝愿这届冬奥会成功举办，“对普京不利的就是对俄罗斯有利的，这样的逻辑我无法苟同。”

同性恋之争尚有更多背景

冬奥会期间，普京在俄罗斯国内至少能享受暂时的安宁，而他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国外，尤其是西方国家。

根据《德国之声》的报道，西方多国针对冬奥会已经发表了数百万份的“负面”报道，揭露俄罗斯的各种黑暗，比如贪污、官员专横、公权力独断、环境破坏、反同性恋法规、族群冲突等等。甚至像是开幕式上“五环变四环”的瑕疵，也被放大成嘲笑冬奥会失败的理由。作为对比，4年前温哥华冬奥会主火炬出现故障所遭遇的态度则要温和得多。

而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俄罗斯在去年通过的“反同性恋法规”，如果像未成年人宣传“非传统性关系”即是犯罪。这被视作是对同性恋的歧视，这也成了西方国家牢牢抓住不放的把柄。

如今在世界范围内，大多数国家对同性恋的接纳程度越来越高，但俄罗斯并非如此。在这个以东正教作为传统宗教的国家，对同性恋的问题其实在倒退，根据民意调查，俄罗斯愿意接纳同性恋的人只占到16%，在欧洲排名倒数第二。普京签署该法案时，更多地是顺应国内的民意，恐怕他当时也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其中态度最为激烈的是美国总统奥巴马，他表示：“我对于那些羞辱和伤害同性恋和变性人的国家不能宽容。我在涉及人权和基本自由的问题上永远立场鲜明。”他不仅拒绝参加索契冬奥会开幕式，就连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和副总统拜登也没有率领代表团参加冬奥会，这在2000年以来还属首次。至于在5名总统代表成员中选择了3名同性恋(比利-简-金、卡特琳-卡豪和博伊塔诺)则更被视作是奥巴马对普京的羞辱。

随后，德国总统高克、法国总统奥朗德、英国首相卡梅伦等都纷纷表态，拒绝参加索契冬奥会。等到索契冬奥会开幕式上，普京够分量的座上宾只有中国主席习近平、联合国主席潘基文、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等人。要知道在10年前，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庆典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包括胡锦涛、小布什、希拉克在内的45国元首和政府首脑都上门道贺，可谓高朋满座。

这一刻的普京恐怕体到的是羞辱和愤怒。很多俄罗斯人甚至想起了“冷战时期”的那次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

普京亲自来担任了冬奥会最大的明星，这17天的关注度都会聚焦在他的身上，好奇他如何应对，期待他失败的大有其人。冬奥会可以说是普京巨大的秀场，在比赛开始之后，俄罗斯总统并未向外人展示他硬汉的一面。他奔走于各个赛场、奥运村、各代表团所在地，甚至是同性恋酒吧，显示的是亲和力。在索契当地一家同性恋酒吧内，普京和荷兰速滑选手伊丽恩-伍思特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拥抱。后者不仅是拥有连续三届都有金牌入账的名将，更是一名高调“出柜”的女同性恋。普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在承诺同性恋者在冬奥期间不会受到任何歧视和区别对待后，并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观点。

而出现在体育馆内的普京就显得再平常不过了，他热爱体育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不管是在冰山体育中心目睹俄罗斯在花滑项目上夺得代表团本届冬奥会首金，还是现身波尔肖冰宫观赏男子冰球的“美俄大战”，普京都表现得有礼有节，既不为胜利而狂喜，也不会因输球而失去风度。“他是一个真正的体育迷。”国际奥委会的发言人马克-亚当斯评价道。

而在2月15日的“美俄大战”之前，普京突然造访美国代表团在索契的大本营——美国之家时，似乎展现了他应该具备的一切优秀品质。尽管莫斯科与华盛顿之间就人权问题的分歧依然存在，但普京表现得非常友善，并与代表团成员与运动员亲切地交谈。

而在次日现身瑞士之家时，一名记者问到了俄罗斯政府近日特赦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尤科斯石油公司前总裁，这名俄罗斯前首富十年前入狱，被视为普京执政期间最具争议的事情之一）的问题，普京当时回应道：“希望你们不要把体育和政治联系起来。”

结语

索契冬奥会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对于我们来说却还会继续要关注或者会前往。F1索契站的比赛将在今年年底接踵而来，世界杯也将在2018年在俄罗斯举办(没有俄超球队的索契也是12座主办城市之一)。普京希望用索契和俄罗斯、前苏联的过去告别，让这里用金牌榜第一重振国人士气，用投资建设一个新的南方都市，用相处修补和西方的价值观差异。冬奥会结束了，但索契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