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平独家口述：我如何在现场见证乔丹的“最后一投”？

编者按：讲述乔丹及芝加哥公牛 1997-98 赛季故事的十集纪录片《最后之舞》，将于 4 月 20 日在腾讯体育上线。

口述/张卫平 整理/杜巩、猫大熊

我最早听说“乔丹”这个名字的时候，乔丹刚到北卡上大学。当时我刚好上完大学，回到北京队当教练，也刚开始接触英文读物。我看到国外的一篇报纸介绍到了这个叫“Michael Jordan”的球员，心想，哎呦，这个大学生怎么这么棒！

大家都知道，乔丹大学里最精彩的镜头，是 NCAA 决赛对阵乔治城的最后一投，但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中国那时候恐怕没人听说过乔丹，甚至不知道 NBA 这回事。

1988 年底，我到了美国，第一站就是芝加哥。那时乔丹在 NBA 已经打出了名堂。当时公牛的比赛我一场不落，但那时候是穷学生，没钱也没地儿弄票，只能看电视。

那时我是纯球迷，更确切地说，是纯乔丹球迷。我把比赛录下来，只要比赛一结束，立刻开看。这样既不知道结果，与看直播无异，还能快进过滤掉不爱看的部分。我不仅广告，暂停，罚球时一律快进，只要乔丹一下场休息也立即快进，只看乔丹。现在回想，这才叫真正粉丝。

一到季后赛关键场次，我就跟着中国同学一块儿看，那场面，就跟开 Party 似的。记得有一年，公牛常规赛打骑士一场没赢，结果季后赛第一轮就又碰上骑士。当时是三局两胜，关键的第五场，最后一秒，公牛靠着乔丹的“The Shot”赢了比赛淘汰了骑士，那时候乔丹跳起来，防他那哥们儿都看到他的鞋底子了。进球的那一刻屋里都炸了窝了，那场景至今在我脑海里历历在目。

有一次，人家给了我一张票，可碰巧晚上要工作所以就没去成。那时候是真遗憾，当时心想，沉住了气，早晚有机会。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第一次现场看公牛的球，就是总决赛。我这属于“不看就不看，一看就是总决赛”，当时我的角色已经是解说嘉宾了。

记得第一次解说就是公牛对阵西雅图超音速的总决赛。那时我已经去洛杉矶了，在美国最大的酒类进口公司工作，而公司总部就在芝加哥。我在场地出单边的时候，我们公司的头儿看到了我了，非常惊讶，跟旁边的人说“我认识他！”赛后我还去公司的包厢里和头儿聊了一会。包厢里都是公司的大头儿，我就是普通雇员，但大家称兄道弟相见甚欢。

篮球和体育是不同文化的共同语言，能拉近人与人的关系，对此我深有体会。

1998年总决赛，张卫平在公牛主场场边座位

1998年总决赛第六战之前，张卫平在爵士主场球馆外

《最后之舞》这部片子，主要讲的就是公牛王朝的最后一个赛季，1997-98赛季。大家都知道，那一年整个球队内忧外患。管理层、教练、球员之间都有矛盾，

菲尔-杰克逊已经和总经理不共戴天了，但是杰克逊能让所有的球员都凝聚在一起，一致对外。“世界与我们作对，我们就和世界对抗。”

都说乔丹当时拿了 3000 多万，我记得很清楚，在他合同到期后，乔丹对管理层说：“你们瞧着给，你觉得我应该拿多少钱，给个数目”。那时也没有工资帽这一说，想给多少给多少。公牛老板直接说 3000 万，乔丹说“OK”，5 分钟完事。

当时并没有听说其他球员对乔丹拿高薪不满，因为他已经拿低工资很多年，在全队排第 6、7 位，皮蓬、包括一些替补都比他拿得多，因为乔丹当时合同签得早，合同时间长，所以数额不高。但乔丹说“我签的合同我认”，最后合同到期后才签了大合同，你说十来年了，公牛在他身上赚了多少钱？

公牛总经理杰里-克劳斯和菲尔-杰克逊的矛盾由来已久。克劳斯认为球队是依靠管理层建立起来的体系夺得冠军，不是靠球员和教练拿的。这等于把自己与教练和球员对立起来。菲尔-杰克逊则以球员和教练是一个Unit(阵营），有自己的隐私，任何人不能染指对待。在此规矩下，更衣室不准总经理进，球队大巴也不准总经理上，你爱上哪儿上哪，自己找车。菲尔-杰克逊建立起来的氛围是我们是一个家庭，其他人都想与我们作对，都要击败我们，所以我们就要和你们对抗。他就是用这种 Mentality（心态）去激励球员，达成公牛王朝。

谈到1998年总决赛，我想起一件特有意思的事儿。爵士上一年总决赛输给了公牛，这次有主场优势要报仇。第六场比赛在盐湖城打，绝对一票难求。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思路，球队在体育馆外搭了一个大戏台，比赛之前，组织者拿了两张球票，说诸位上台做诡异的动作，无限制随便做，谁做的最诡异、最离谱，这两张票就归谁。

当时现场立刻就炸锅了，做什么动作都的有。有一个哥们是拿着一个面包，啪，中间一刀切成两半，里面夹着一堆活蚯蚓，然后“咣咣咣”就给吃了。并道：“我这是生吞大虫罗德曼。”这动作毫无争议获得“冠军”这哥们儿欢天喜地拿着球票进场看球去了。

爵士主场的疯狂恐怕大家都有耳闻。我们在盐湖城转总决赛时，国际媒体转播席在体育馆最顶上。最后两排座位搭建成3排转播席，我们在最后一排，我个高腿长，根本坐不下去，只能全场站着转播。

1998年总决赛，张卫平与宋世雄在央视转播席前合影

1998年总决赛赛前，张卫平与宋世雄在场边做连线报道

谈到 98 年总决赛，就必须聊聊第六场盐湖城最后一投。第六场还剩一分多钟时，公牛落后5分左右，爵士此后好像还有进球，但那一分多钟，公牛所有的球都是乔丹进的。最后一投我记得最清楚，当时还剩10几秒，公牛落后1分乔丹防守霍纳塞克，霍纳塞克给马龙掩护后空切到弱侧，乔丹跟到篮下后毅然放弃霍纳塞克，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夹击马龙，当时马龙还在要位单打呢，乔丹一把就把球叨下来了，把马龙叨一跟头，那一球还真没犯规。

这时候菲尔-杰克逊不叫暂停，把胜负的命运交到乔丹手里。乔丹直接把球运到前场，爵士的拉塞尔可能觉得自己防守乔丹位置正确，能够下手断球。所以 reaching（伸手掏球），这一掏就是一大错误：你怎么能抢到乔丹的球呢？！乔丹“啪”的一个变向，顺势还一推，如别人这样推没准吹犯规了，但对乔丹就不同了。

然后，就是那永恒的最后一投，我在现场看得倍儿清楚。球进后现场一片寂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公牛在爵士主场夺冠，以王者的姿态结束了“The Last Dance”。

1998年总决赛第六场，乔丹完成“最后一投”

乔丹的球鞋，无论哪一代，我都喜欢。虽然不能称为最牛飞人收藏家，但能够把 AJ1 到 AJ23 都收集齐，而且都获得亲笔签名并且都有证书，能够做到这点的人恐怕并不多。我还有乔丹的签名篮球，乔丹签名的球衣以及签名T恤等等。

乔丹第一次夺冠的时候，我在芝加哥，第二天报纸头版就是乔丹抱着奖杯哭，当时有人把这个版面印到T恤上，我买了一件，没穿过，多年后我见到乔丹，请他给签了名。当时乔丹看到这个T恤时也乐了，大概勾起了无限回忆。这个玩意儿绝对是好东西，一般人没有。

张卫平与自己收藏的 Air Jordan 1-23 代球鞋，全部由乔丹本人亲自签名

乔丹亲笔签名的“语录服”，记录着张卫平多年来解说过程中的经典语句

后来，我带着国内的小朋友，连续九年去乔丹训练营。乔丹训练营是在圣塔芭芭拉（Santa Barbara）举办，乔丹在那里有房子，夏天会去那里度假。训练营每年8月办两期，每天白天营员们训练，晚上乔丹要和当年的新秀和大学好手打一场比赛，一边穿着背心，另外一边光着膀子，所有小孩儿都在那儿看。打完比赛后，乔丹就开始夜生活了。圣塔芭芭拉市中心有一个酒吧，乔丹在那儿出任酒保亲自调酒。酒吧里人山人海，谁能买到一杯乔丹调的酒，那是幸运之至。有时候，我也会跟着教练们一块去瞧瞧，挺有意思。

可是后来，乔丹不打了，为什么呢？美国这群“生瓜蛋子”和我们国内球员不同。在国内，你是业余球员，要是在球馆里见到姚明、易建联、大郅时会战战兢兢。但在美国可不是这样，你越厉害，我就越玩命，比如说过乔丹一个，盖乔丹一个帽，可以吹一辈子。这群人都刚20左右，乔丹当时已经40多，后来50多了，干脆不打了，万一受伤犯不上啊。后来乔丹改为给小营员们吹吹裁判，跟他们比比篮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乔丹经常在五个点投三分，连进 10 个。

张卫平与乔丹在“乔丹训练营”上合影

真实的乔丹和想象中的乔丹完全不一样，原来想象乔丹是高高在上的篮球之神，但真是接触下来，发现乔丹挺平易近人的。特别是对小孩儿，他会和他们一起做游戏、比投篮。每天晚上最后一个环节是回答问题，孩子们童言无忌，什么问题都问，譬如“训练营伙食怎么那么难吃？”，“科比和詹姆斯谁更厉害？”，不管问题有多刁钻，乔丹都是很高兴、很乐意去回答。

乔丹有底气去回答这些问题，譬如当问到乔丹和科比谁更厉害，乔丹的回答很巧妙，他说：“现在是他强，因为他把我身上的东西都学走了。”

在我的心目中，乔丹绝对是篮球历史排行榜第一。

我觉得评价球员历史地位的标准，首先是他对篮球这项运动的影响，然后是他所取得的个人成就。

体育营销（Sports Marketing）是上世纪 60 年代初兴起的行业。在乔丹之前，人们认为只有个人项目如网球，高尔夫运动员才能向潜在消费者传递商家的信息，而且签约的代言人是一水儿的白人。当然魔术师约翰逊和大鸟伯德也有代言，但一年一两千美元，可以忽略不计。

乔丹进入 NBA，以他精湛的球技，无边的魅力和超乎寻常的亲和力立即征服了所有人，使商家认识到：集体项目的球员，即使是黑人，也能完美地向潜在消费者传递他们想要传递的任何信息，完美地代表和诠释他们的产品，完全取得消费者的信任。自此，代言，赞助纷至沓来。乔丹为所有篮球运动员打开了一扇商业大门，不论是谁，都欠乔丹一个感谢。此外乔丹还亲自开启了球鞋文化，其影响更是超出了篮球的范围。就算没有 6 次总冠军，10 次得分王以及 5 次常规赛MVP，6 次总决赛MVP，最佳阵容，全明星和其它数不尽的球场成就，单凭使篮球在体育营销中地位的革命性改变，使篮球这项运动和从事这项运动的运动员都有了腰缠万贯挣大钱的可能和机会，给所有人开辟了财路这一点，也绝对是篮球历史排行榜上的第一人。

乔丹纪录片《最后一舞》将于4月20号上线腾讯体育

如果说我对这个纪录片有什么期待，那就是幕后故事吧。我 92、93 年到洛杉矶，那时还没有互联网。我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收集公牛队的消息，但难免挂一漏万。

我非常想通过这个纪录片看看幕后的故事，真要说比赛，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包括 98 年六场总决赛，我场场都在现场看的。我更想看幕后的故事，勾起回忆，重温当年的情况，这是我对这部纪录片的最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