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自己放弃了”到“全靠自己” 姚明要保护男篮到什么时候

撰稿/于睿寅

“中国队球员通道里那个不懂球的胖子是官员吗？看样子全场就他不懂球……”

3年前里约奥运会，网友送给刘国梁的“不懂球的胖子”式吐槽，当然不至于发生在姚明身上，毕竟他目标太大，辨识度太高；不过他的确是官员，篮协主席被逼急了才会走到教练席旁，代行一部分指挥功能，管他合不合规矩。

哪怕被他亲自面授机宜的只有周琦，哪怕他对方硕只喊了三句看似谁都能说的“全靠自己”，但中国男篮太需要这样一根定海神针的存在。哪怕比起之前小组赛时他也在现场督战，但镜头每每扫过多是面色阴沉，难得一笑。在他把看球的位置，朝男篮将士们无限挪近时，人们在他退役整整8年后，仍能感受到强大的姚明式引力场。

姚明无疑是中国男篮最坚强后盾

哪怕这次靠的，不是他传播力超强的表情包，而是他穿上西装后就很难得见的、那些打上了一个时代拼搏热血标签的“狠话”。

带伤出战的易建联，如今是男篮全队年纪最大的“80后”，恐怕很难忘记15年前，他人生的第一场奥运男篮比赛中，怒摔毛巾的姚明，以及在那个时间点看似不合时宜的愤怒：“我们自己放弃了这场比赛。”

如果昨晚与韩国队的比赛是另一个结果，姚明这句穿越时空的吐槽，想必又会重新浮现。但是如今的他，姚主席，选择用一句截然不同的“全靠自己”来为男篮发声，虽然球衣已非穿在他身上。

姚明是有脾气的，而姚明的脾气是中国男篮血性犹存的证明。

放弃了吗？一句穿越15年的回应

15年前的雅典，昨晚中国男篮的“双指挥”姚明和李楠都在阵中。

现在回望，58-83输给“黄金一代”正值鼎盛、两年后成为世界冠军的西班牙队，25分的差距还算不上绝对难以接受的结果。毕竟在其后的15年里，尤其是没有姚明的11年里，男篮输得更惨、得分更低、精气神儿更差的比赛，绝不是个例。

我们当下熟悉的各种媒体渠道，在2004年都还处于“史前时期”，否则姚明那番话的传播效力将超乎想象。但电视镜头永远记录下，那时还稍显消瘦清癯的他，怒摔毛巾的经典画面，以及那段经典语录的各种版本。但我们对那番“放弃说”念念不忘之余，很少有人记起他后面的那一句：“该是我承担的责任，我肯定会承担”。

2004年奥运会上姚明摔毛巾

在后来出版的自传《我的世界我的梦》中，姚明曾这样回忆起在雅典发怒的原委：“有朋友问我话怎么说得那么绝，不为自己留条后路？我当时只是想打球和打仗一个道理，置于死地而后生。我相信自己的潜力。何况，我和我们国家队也有这个资本，自信是一方面，实力是另一方面。”

姚明的确很爱用战争打比方。2002年NBA处子战吞零蛋之后，他在赛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一场战争”。但穿上国家队球衣，又有一重使命的加成，担子更重，脾气也憋不住了。

更早的时代里，我们早已习惯了国家队球员齐齐整整、规规矩矩的统一样貌，甚至连接受采访的话术都是一致的。虽然在个性和表达愈加多元的现在，姚明式的怒吼，听来并不算惊天动地，但15年前绝对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更重要的是，那番话奏效了，我们神奇地挺进了奥运八强。

2004年雅典奥运中国男篮挺进八强

15年后，他要为中国篮球承担的责任更重了。至少在与韩国的这场生死战之夜，姚明选择扮演一个能直接攥紧命运的角色。昨晚所有的姚式语录，包括对于方硕抱怨裁判而连喊三声的“全靠自己”，也仿佛是给15年前的自己一个回应。

那个曾抱怨“放弃”的24岁年轻人，到头来是最不可能，也最不愿意放弃的那一个。甚至可以想象姚明站在这群后辈中间，即便一语不发，也不怒自威，对几乎处在放弃边缘的球员是种巨大的震慑。所不同的是，15年前身边那些人把他当队友，但15年后身边这些人可得把他当领导。

站在场边观战的姚明

姚明没变，但我们不能总指望他“变身”

“懂球的胖子”到最后，好像都被任命成各自项目的掌门人了。当“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成为各行业金科玉律时，在最近两年多上任的各位“主席”中，被讨论最多的，恰好是两位体型微胖、自带各种梗、急起来分分钟教后辈做人的传奇运动员——姚明和刘国梁。

但穿上西装，走进办公室，文山会海文件批阅成为工作常态时，所用的话语体系与自己打球时也截然不同。虽然“从政”后姚式语录变得正经八百了许多，但他仍是算得上是敢做敢言、敢想敢试的先锋角色。

去年亚运会期间，他在谈到国家队“后姚明时代”10年的艰辛曲折，以及他上任后的改观前景时说：“中国篮球未来的发展一定会伴有错误，但不论这个错误发生在哪，责任都必须由我来承担，和我做球员时候是一样的。”这番话被网友评论说，是第一个敢于承认错误的篮协领导。

就像承认放弃而从未放弃一样，承认错误的姚明，为中国篮球实现了4枚亚运篮球金牌的大包揽。男女篮全员合影、姚明盘膝前排张开双臂的那张合影，是他主席生涯最圈粉的一刻。

2018雅加达亚运会，姚明与男女篮队员合影

身份所限，责任所限，如今的姚明不可能动辄像他球员时代那样真性情地表达。宣泄式的怒吼和更理性的剖析，是不同身份的他激励、助推中国篮球前进的两种不同模式。如果说前者更像是短时间内激发效果的“猛药”，后者则更像是为问题寻根、为更远的未来规划的探索。面上变了，里子一点没变。

有一个很令人玩味的细节——输给委内瑞拉队的那场比赛，北京五棵松观众席上有人举着“谢谢你姚明”的标语板，上面的姚主席是一套西装领带的打扮。但那两场在场边愁眉不展的姚明，以及昨晚客串指挥的他，都穿着和教练组一样，上头有国旗的黑色T恤，一件尺寸比所有人都大的T恤。

另外，比起15年前摔毛巾时那张干干净净的脸，本届世界杯期间的姚明明显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中国篮球，至少不能总指望姚明忙着“变身”来救场，给他时间剃个须吧。

篮球世界杯期间，略显疲态的姚明

愿姚明的脾气，也能成为年轻人的血性证明

本世纪以来男篮的很多经典瞬间，以及由此带给中国篮球的精神财富，都是在赢韩国队的比赛中得以体现的。

包括2010年广州亚运会，男篮决赛击败韩国队夺金后，所有队员都把金牌挂到王治郅脖子上，顶礼膜拜那一刻；包括2015年长沙亚锦赛，小组赛第二场在韩国队身上实现神奇逆转，而后夺冠之路一马平川的畅快……后面这一场，不满20岁，还没打过NBA的周琦拿了21分、8个篮板，那原本可以成为他在中国队勇敢担当的起点。

2010年亚运会，男篮众将把金牌挂在王治郅胸前

直至去年雅加达亚运会的决赛，已经需要为中国男篮担当的这群年轻人，在没有易建联的情况下，仍在与韩国的决赛中赢得了一场宣言式的胜利。

这一切，都没有昨晚来得那样艰难、那样救命。面临着输掉直通东京的资格，甚至输掉我们在亚洲尊严底线的困境，在年轻的他们几乎都难以承受危局之重时，那个熟悉的他选择和所有人站在了一起。

哪怕寥寥几句，并不足以给技战术带来本质的改观，哪怕是外行听了也会质疑“不懂球”的口号式指导，但对于男篮的年轻人而言，他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姚明在场，男篮球员心里更踏实

如果说，解说到热泪盈眶的王仕鹏，还不足以让男篮寻回前辈那一代造就的血性和精气神儿，姚主席则干脆选择了一种更直接方式。距离最后一次为国家队出战整整11年后，早应该“抓全面工作”的他最终还是落实到“基层”来传帮带，是激励，也是施压——接力棒亲手交到你们手里了，下回还要玩砸了时，请你们记得上一棒是谁跑的。

我们又一次有幸见识的姚式脾气，也是这次无奈的工作交接中，仪式性的一部分。

还是在早年的那本自传中，姚明甚至引用了鲁迅：“我喊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就是想激励队友永不放弃。”

姚明，马上39岁，300来斤，老板不当从上海调来北京工作，为男篮并不如意的现状揽责，又在本无须亲力亲为的岗位抓起具体工作。人到中年的压力，所有事情一肩挑的沉重，都仿佛随着一声怒吼，化作继续扛下去的动力。

这比“我太难了”，来得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