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帅伊万性格迥异：喷薄的火山VS沉静的大海

布拉泽维奇是伊朗人心目中的“传奇”，直到今天我的脑海里还深深印着他第一次抵达德黑兰时那铺天盖地的欢迎场面，从他出机场到他抵达下榻酒店的一路上，到处都是高呼着他名字的人们，德黑兰的大街小巷，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或者孩子……他乘坐的汽车经过的路段，即便没有警车为其开路，所有的司机们还是都主动停下来让出了路，并且疯狂地按着喇叭向他打招呼。布拉泽维奇在不断回应球迷和不断向我追问标语上到底写着什么之后，很郑重地告诉我说：“告诉你们的足协主席，我同意留下来了，让他在明天谈判前把所有的合同细节进一步完善吧。”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甚至离他下榻的酒店还有几里的路程。

这就是布拉泽维奇在伊朗神奇的开始，这样的疯狂和骚动在他执教的一年多时间里，一直在持续，在伊朗人的心目中，他不仅仅是一位足球大师，同时他还是一位极富个人魅力的“大众偶像”。他实在风趣幽默，让我们看到了足球除了枯燥的战术和残酷的胜负外，还有很多我们不曾关注过的层面。

那时的我刚刚从国外回到伊朗，多年在克罗地亚的工作和生活经历使我能够说一口标准的克罗地亚语。我为自己能在布拉泽维奇身边工作而沾沾自喜，但是很快我发现，他并不一直和蔼慈祥，在工作中我多次领略了他的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乎人情。

我每天的工作大致有四块内容。首先是为他翻译伊朗主流媒体的所有新闻，这要花去大约三个小时；接着是做一些训练前的准备工作，开三到六个大大小小的会议，时间不一定；然后是跟训练有关的翻译工作；最后是每天要接受两到三个媒体的采访。现在回忆起那段日子，感觉自己睡觉都得睁着眼睛。一方面，只要布拉泽维奇先生有空，只要媒体有要求，我就必须随时作陪，有时候访问要进行到深夜。另一方面，我每天5点就必须起来收集报纸和新闻，因为布拉泽维奇经常会拿起一分综合报纸就让我从头版翻译到最后，不管是伊朗和美国的争端、还是伊朗要进行大选或者经济形势，甚至周边国家的态势，他都会让我给他从头到尾说个遍。

我感觉自己特别像一个翻译机器人，但是老布丝毫不体会我的“痛苦”，他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伊朗执教，他必须要对这个国家的民族个性、文化传统、宗教信仰、经济形势、社会意识形态等都要有全方位了解，这会对他今后的执教有很大的帮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都对他的这种说法持有怀疑态度，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这种看法，稍后我会揭开这个谜底。这样的磨炼，让我在十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迅速消瘦，身高1.75米的我，开始是68公斤，后来居然直线下降了10公斤，我妻子差点儿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

其实布拉泽维奇先生对我的考验远不止这些，他永远充满着质疑和敢于向现实挑战的精神，更是让我时刻都充满了“敬畏”。比如说他说话总是非常富有激情的，有时候急了还会说几句克罗地亚的俚语粗口，我有时候难免会“偷工减料”把一些骂人的话给省略，改换成一般批评性的话语。但很神奇的是，他听不懂波斯语，却总能从我的脸上发现什么，“我说，你真的是按照我说的话翻译的吗？我怎么听着不像啊”，开始时他这样的质问经常让我心里一惊，后来我明白了，他是从我的神情上看出，我没有完全表达出他的意思。“我骂人，你就得跟我一样骂人，不然我跟足协说换了你！听到没有！”布拉泽维奇这样要求我，为了让他满意，我除了精确地翻译外，更从口气、肢体语言，甚至是眼神上都模仿他。到最后我跟着他学起了抽烟，有记者捕捉到我们两个在训练场用同样的姿势吸烟的镜头，那张照片还获得了克罗地亚年度体育新闻图片奖。

从执教的角度讲，我觉得布拉泽维奇先生是精神大师，让我觉得最神奇的瞬间是他指挥的一场2002年世界杯预选赛十强赛的比赛。那时他因为伊朗队在客场被泰国队逼平面临下课危险，足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不能在2001年9月7日客场对阵伊拉克的比赛中获胜，就会提前终止合同，那一次绝地反击让我见识到了这位老人的煽动力和感染力，也让我觉得自己翻译报纸的工作太值得了！

那是两伊战争结束后我们第一次到巴格达比赛，那时伊拉克总统还是萨达姆。我们乘坐的飞机经过了严格检查才得以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降落，而我们在巴格达的所有活动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在压抑的气氛下，迎来了比赛日，赛前两个小时，布拉泽维奇让我召集了所有人开会。他在会上讲了一个伊朗的宗教历史故事，当时我被他渊博的知识和鼓舞士气的方式深深震撼了。他跟队员们回忆起了我们什叶派穆斯林心目中的大英雄伊玛目侯赛因的故事，他的陵墓就在距离巴格达不远的卡尔巴拉市。布拉泽维奇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准备这场比赛，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紧张的气氛，他非常想要亲自去拜祭这位英雄，因为他率领了72名士兵宁死不屈抵抗了四千多名敌对势力的故事深深感动了他，于是他开始讲述那段历史，当他说到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只有六个月大的婴儿，无一幸免全部遇难的时候，他的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所有队员们眼中也都噙着泪花。“我不能说我们是来为你们的英雄复仇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让长眠在此不远处的英雄因为你们的表现感到耻辱，所以我们必须要赢！”队员们走出休息室的时候都很悲壮，而我们客场2比1逆转了对手，赢下了那场有关民族自尊心、国家尊严的比赛。

务实的伊万科维奇

我做了伊万差不多四年的翻译，我们的关系似乎更为亲密一些。我并不是说布拉泽维奇对我不好，而是他的年龄和他的地位让我觉得他只能是我俯首帖耳服从的顶头上司，但是跟伊万，我可以偶尔发两句牢骚，说几句笑话，甚至让他调侃我几句为我减轻一些压力。伊万是个好人，所有跟他合作过的人都被他的个人魅力深深折服。如果说布拉泽维奇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的话，那么伊万就是一座能够包容万物的大海，布拉泽维奇将空荡荡的足球场重新装满了观众，伊万则为伊朗足球建立起了真正的秩序，伊万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职业足球，让伊朗国家队在亚洲重新树立起了自己的威名。

布兰科执教伊朗国家队的时候比布拉泽维奇要面临着更大的压力，因为当时布拉泽维奇只负责国家队，可是当布兰科被我们请回来的时候，他要负责国家队和国奥队，甚至还有青年队三线队伍的统一管理和训练。我一度为他深深捏了一把汗。但是伊万很从容地梳理了一切，他先从国奥队培养做起，在2002年的釜山亚运会上，率队一举夺得了足球冠军，然后就培养发掘了一批年轻球员，为日后充实到国家队里做了第一步准备工作。随后是亚洲杯预选赛，亚洲杯正式比赛，成绩都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

跟布拉泽维奇教练的工作方式完全不同，伊万不喜欢让我给我翻译报纸，他也不太关心政治和经济，他经常让我陪他到伊朗各个俱乐部去转悠，看一些联赛，然后从中挑选出优秀的队员，至于报纸上说些什么，他说只要听记者们都问什么就够了，至于媒体愿意写什么，那是记者的权利，反正他是不会因为别人写什么就改变自己的做事原则和立场的。省去了每天三个小时翻译报纸的工作，我一下子就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一样，睡觉正常了许多，体重也慢慢恢复了。

以前布拉泽维奇有个习惯，他喜欢我猜测他的想法，他并不喜欢把所有的意思都完整地表达，有时候需要我提前猜测一下他的下一步想法，但是我经常猜错。而伊万从不这样锻炼我，他会很清楚地向我表达他要什么，具体到什么时间，每个细节，甚至是所有的注意事项，这点不仅让我感到舒服，所有队员也都觉得非常轻松，因为伊朗队员有的私下跟我聊天时说过，相比于启发式思维来说，他们更习惯于教练有最明确和具体的指示，比如像伊万这样。

布拉泽维奇跟队员开会的时候，经常会把队员们说得热血沸腾或者是泪光闪闪，但是伊万基本不会这么做，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对技战术的指导上，他开的会要比布拉泽维奇在的时候更多了，跟队员的单独接触和指导也比布拉泽维奇在的时候更多，因为不仅比赛前他要讲解战术，比赛结束后，他可能会用更长的时间去给队员分析他们在比赛中表现出的优点和缺点，并且根据对手的情况做出一些相应的指导。

伊万做工作非常非常细致，比如他给整个国家队制订了整体的训练计划后还不算，他还要给一些重点队员做出单独的训练计划，比如代伊的体能随着年龄肯定在呈现下降趋势，所以他会很细致的观察他的体能指标，然后给代伊随时做出调整，保障他不会在某个方面出现重大缺失或者严重的伤病；卡里米属于不太爱做大运动量训练的类型，但是伊万还是要让他通过一些并不枯燥的训练内容强迫他加强锻炼；还有博哈尼、莫巴利、哈什米安、赞迪……布兰科对每个队员都观察得非常细致，而且都要关注到每个人的骨髓里，所有人在伊万的手下踢球都感觉，他太职业了，他让非常情绪化的伊朗球员懂得了足球不能只靠激情，更多地要靠扎实的训练，靠团队战术，靠科技手段，布拉科从来不跟球员发脾气，他甚至没有骂过一名伊朗球员，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从内心深处尊敬他，愿意听他的话，因为他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帮助伊朗足球振兴上。

听起来似乎伊万不如布拉泽维奇那么生动有趣是吗？但伊万就是靠这些细节工作在伊朗一干就是四年。而且他是那么有风度，不管伊朗媒体怎么刁难他，希望给他难堪，他都能从容地化解，从不放在心上。现在我经常跟一些同行们聊天，说起伊万，当年很多攻击他批评他的人都后悔了，因为只有当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珍贵。在伊万带领国家队获得了世界杯出线权后，想要让他把带领球队打世界杯的机会还给伊朗本土教练，我为此感到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