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无与伦比的辉煌之后，曾经被“举国体制”、“奥运战略”层层包裹的中国体育更加大胆地打开了天窗。体育管理的手腕太僵硬？体育产业的发展太莽撞？

关于在举国体制和市场经济之间抉择在话题，被当做奥运遗留问题在舆论上广泛讨论。一方面，举国体制使我们在国际大赛中频频夺冠，另一方面，率先进入市场的足篮成绩却越来越差，尤其是足球的假赌黑让大众失去信心。这两者在中国体育的范畴内究竟能否协调，还是中国的体育人必须要面对这则“二选一”的习题？

近期，本报记者采访了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肖天、前总局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国际排联副主席魏纪中、中体产业竞赛集团副总裁王奇、中国首屈一指的奥林匹克学者任海。专家们虽出发点不同，但都表达了同样的倾向——中国体育想要继续发展下去，只能遵循世界体育的大趋势，让职业体育走向前台，把体育产业在全社会范围内推广开来。

但专家们同时也承认，中国的体育也有自己的特色，在北京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夺得的51枚金牌中，多数都来自专业体育体系。所以，要想保持这些带给国人荣耀的成绩，中国体育不可能完全投入市场。

换句话说，中国体育不能脱离时代大背景，举国体制和市场经济需要两手抓——竞技体育发挥举国体制的优势、体育产业汲取市场经济的活力。

经历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 “无与伦比”的辉煌后，中国体育人在2009年里开始为中国体育的未来思索。重回举国体制？全部投入市场？中国体育体制之“辩”暂时难有结果。

学者声音——

管理者不放权体育市场化“没门”

发言人：任海角色：北京体育大学教授、北京体育大学奥林匹克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育科学学会理事一问任海：中国体育事业的发展涉及哪些人？中国的体育实质上是部分人的体育吗？

我们首先必须要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中国体育事业。

我认为，这里所说的中国体育事业不光是指竞技体育，它还包括学校体育、社会体育也就是群众体育等几个部分。

竞技体育比如包括体育总局、各体育运动中心、教练员运动员等等，学校体育由教育部来管理，还包括民间的体育组织，以及体育公益性事业。

比如说我们现在发行的体育彩票，既有买彩票的参与者，也有通过体育彩票修建小区健身设施而受益的群众。这些方面组成了中国的体育事业，可以说融合了社会很多的领域。

二问任海：民间自发的体育组织，如“清华跳水队”，为何无法融入举国体制范畴内？

其实民间体育都在举国体制范畴内，因为我们的举国体制包括学校体育和社会体育。

但是，在我国的体育体系中，竞技体育、学校体育和群众体育三者无法在更高层面上相互结合，被视为是阻碍体育事业整体发展的最大障碍。

虽然近年来学校体育向职业化的竞技体育领域输送了一些人才，但那只是特例。

像清华跳水队这种民间教育机构培养的专业队应该予以扶持，但事实上，游泳管理中心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权力，并不接受这种形式的培养机构，到最后清华跳水队的队员无法入选国家队，无法参加大赛。这显然不利于中国跳水项目的发展。

三问任海：经纪合约、体育活动、商业赛事，这些是市场行为，为什么会由项目管理中心来负责？这算不算是一种“越权”？

国家体育总局项目运动管理中心是政府的管理机构，体育活动和赛事应由作为民间组织的体育协会来办。

但是，我们还没有合适的社会基础，让体育项目完全职业化，让体育赛事完全进入市场，让市场来规范比赛。目前中国很难有一个民间组织能把体育赛事运作成功。

这种矛盾在全国最高级别的大赛全运会上有所体现，你看现在的全运会，是由国家体育总局负责举办的，他们想把全运会推进到市场运作阶段，但又没有专门的机构组织来运作。

这也是地方政府官员去找当地企业拉赞助这种越权行为之所以会出现的根源。你可以想象这种拉广告会给地方企业带来多么大的压力。

而且，这种运作形式下的全运会也带来了定位上的问题——你说它是为奥运会服务，还是为市场服务？

现在，不少体育管理部门都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国字号的市场开发运作，但这些所谓的市场部市场运作得并不成功。

这是因为体育产业的运作，是需要社会资源，比如说专门的公司来做，必须要脱离体育的管理部门。比如国际奥委会、国际足联，它们本身其实都是非营利组织，都要委托公司来做市场开发。我们的体育管理部门也是非营利的，所以也应该把市场开发的权力放出去。

比如说，田管中心本是一个负责培养运动员的行政机构，如果让他们既要管理运动员，又要负责运动员的商业开发，这势必会在监督机制、利益分配等方面产生问题。

管理者声音——

完全投入市场

发言人：肖天角色：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一问肖天：传统的体育体制是否要为市场化让位？

我们中国体育在 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获得51枚金牌、100枚奖牌，实际上也是在举国体制的框架下实现的。如果没有举国体制，就没有我们今天竞技体育的辉煌。

但体育产业的发展还是要多一些市场经济。随着中国竞技体育的发展和壮大，仅仅靠金牌数量的增加，已经不能全面反映一个国家竞技体育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

为了追逐金牌数量，竭泽而渔、功利主义、违反事物发展规律的做法，将会给中国竞技体育可持续发展带来严重后果。

像足球、篮球、排球、田径、游泳、网球、高尔夫球、滑雪、冰球、F1赛车等项目，在世界上职业化市场化程度高，民众参与之广，受各国关注之深，远非金牌数量所能代替。这些项目也是我们应该考虑发展的。

二问肖天：全运会屡被批评，是否还要再办下去？

全运会这种赛制，是中国特色的体育道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全运会是当年计划经济下形成的。从现在来看，全运会有它的弊端，有它带来的负面问题。但在现在举国体制的大方针下，中国体育获得这么好的成绩，我认为和全运会的赛制有关系。

如果没有全运会的赛制，可能我们省市体育局就不会有这样的重视和投入，也没有中国体育从1984年以来，一届又一届奥运会的辉煌。

2009年的济南第11届全运会引入了更多的市场机制，这就是我们对全运会这种已经延续了50年的赛制的一次改革，但全运会的赛制可能还是要在原有的举国体制的优势下保持下去。

市场声音——

中国体育产业还在起跑线踏步

发言人：王奇角色：中体产业竞赛集团副总裁、中体明星体育文化公司总经理

一问王奇：在2009年里，中国的各个联赛出现很多问题，如足球抓赌、CBA改变规则、乒超赞助商退出，还有一些联赛没有上座率。我们是不是没到办联赛的时候？

职业体育发展的关键是实事求是！有些项目办联赛没有市场，凭什么一定要往职业联赛发展？我看业余联赛也不错。比如回超、珠超，教条主义才真是害中国体育呢。

我们足球职业化也不过十几年，制度暂时也不完善，有点问题也正常。相信随着时间的发展，中国足球能好起来。而且，足球在职业化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也为其他项目的联赛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经验。

比如这次足球抓赌，也引起了篮球的重视，在本赛季CBA开赛之初，篮球也提出了“抓赌”的口号。再比如2009年初李元伟退休后，信兰成接任篮管中心主任，他将CBA赛程缩短、场次减少，虽然此举引发一些争议，但我觉得他也是想把篮球搞好，过去篮球的发展也有点大跃进了，适当调整一下，避免出现足球的问题有必要。

其实，各个项目的联赛到底要发展还是暂缓，还是应该以各自的市场基础来决定。如果确实有市场，联赛有生存的空间，还是可以大胆地发展下去。

有些联赛发展得不好，我看未必是体制的问题，而是这些项目的市场空间小，本来就不适合搞联赛，或者是因为联赛的策划推广工作不到位。

二问王奇：体育投资人中有一种声音：举国体制与体育产业无法兼容。你认可吗？

有些投资人太唯利是图，举国体制和体育产业是可以兼容的。

在我们中国的体育人才中，国家培养和职业俱乐部培训相结合还

是必须的。再说，体育产业在中国还只是朝阳行业，是发展的初级阶段。

不仅如此，职业体育、全民健身、举国体制也可以并存，只是要针对不同的项目。当然如果市场发展起来了，都走职业化道路自然好了，但这需要过程。

而且，在奥运会上没有得金牌老百姓心里不舒服，因此金牌还要拿。像中国代表团的奥运金牌大项，射击、举重、体操等，还是要靠举国体制。

三问王奇：体育市场化后，运动员的安置问题是否应交由社会力量解决？类似“冠军搓澡工”邹春兰的事例是否会越来越多？

我没觉得“冠军搓澡工”有什么不好。不是说运动员取得过好成绩未来就要有好的工作，那对其他行业的人也不公平。

运动员在提高成绩的同时，也要加强学习，冠军不应该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在体育竞技赛场和日常工作中，优胜劣汰的法则依然有效。

我瞧不起没有文化的世界冠军领导，他们确实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任何人都要随着工作的变化学习，没什么老本可吃。

随着经济的发展，有一技之长的运动员解决就业应该不是个问题，关键看你是否愿意干。别总觉得运动员拿了冠军将来就要当领导，关键你得有那个能力。

四问王奇：体育产业化会不会令所有从业者“向钱看”？谁来为公益体育买单？

不能以发展体育产业为借口而忽视了体育的公益性，体育公益彩票、政府的财政税收都应该对全民健身有贡献。

体育应该承载它的公益作用，不能把《全民健身条例》的实施推广全压在体育产业身上。比如体育场馆就不能太产业化了，应该向公众的全民健身活动开放，因为建体育场馆的钱大多是靠政府税收、土地置换来的，应该服务人民。

提高全民族的健康水平，提升全民健身的参与人口，政府的责任重大，尤其是地方政府。教育部门、工会、妇联都要行动起来。有钱可以打网球、高尔夫球，去健身会所。没钱上街跑步，骑自行车一样是健身。

体育事业管理者对地方政府确实要有一个要求，不能总是埋头发展房地产，一心只想GDP，借发展破坏环境资源。还应该关心老百姓的身体健康、环境保护和生活质量。促进全民健身其实真应当得到地方政府的重视了。

金牌谁保障？

三问肖天：伦敦奥运会，中国军团能否突破在北京奥运会时的51金？

51枚金牌，就我们目前的实际状况来说，几乎达到极限。2012年伦敦奥运会要超过51枚金牌是极为困难的。

北京奥运会，我们的足、篮、排未见一金，在田径、游泳两个基础大项81枚金牌中仅获得1枚金牌。如果我们在战略上仍不做调整，在金牌数量上一味地赶超下去，即使我们再次突破、超过51枚金牌，而我们的三大球和基础大项无所作为，依然会给中国体育带来更大的尴尬。我们也要重视职业体育的发展。

四问肖天：中国足球职业化发展了16年，现在却面临“灭顶之灾”，这个责任应由谁来承担？

足球的问题，确实需要很好地总结。应该说，足球改革在有些方面带有理想主义色彩。

1992年的中国足球改革红山口会议，做出了足球界改革的决定。我觉得，当时这个改革的决定是正确的，走职业化探索是对的。但是我们的足球完全市场化之后，在中国的国情下，出现了后来的问题。

我们走足球职业化这一步，很多东西都是不足的。在法律和管理上都跟不上，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现在国家体育总局从行政管理部门开始，各部门都在尽快尽最大努力扭转这个状况。话说回来，足球走到今天，也不是体育总局一家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