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詹姆斯是当世最真实偶像 荣幸陪他一起成长

今天，继续写勒布朗。想起一些往事。

十几年前——到底十几年，我实在不记得了，因为时光太过久远。勒布朗·詹姆斯的赞助商耐克，攒了一个“大活儿”，从全世界请了很多媒体去美国，再汇同美国本土的各路记者们，先去克里夫兰，然后又去了耐克位于波特兰的总部园区，去见证詹姆斯第二代球鞋的发布。

所有受邀的媒体，我打冷眼一看，得有不下100人。这么多人先被运到克里夫兰休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去过克里夫兰。那还是詹姆斯在骑士的1.0时代，还没第一次打进总决赛，所以没什么机会去，也从来没有人说过，那地方有趣。然后我们坐上一辆辆大巴，驱车40分钟，开往旁边一座叫阿克伦的小城，那是詹姆斯的故乡。

阿克伦严阵以待。他们那儿这辈子也没同时接待过这么多国际友人。我们到那儿一看，整个这趟行程，是按参观历史伟人故居那么安排的，立意就跟我们小时候参观宋庆龄和鲁迅故居差不多吧。从进城开始，一样一样看。

这是詹姆斯小时候经常去的电影院；

这是詹姆斯小时候最爱吃的汉堡包店；

这是詹姆斯小时候老去的游戏厅；

这是詹姆斯他们家的社区球场，詹姆斯就是在这儿第一次拿起篮球的；

这是詹姆斯的高中，这是詹姆斯高中更衣室的衣橱，这是詹姆斯高中的餐厅，詹姆斯就是在这儿亲自吃饭的，你们了解一下。

耐克请了很多人出来，等待着全球各路的媒体们。有詹姆斯的高中教练，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德鲁·卓伊斯。在詹姆斯的纪录片电影《More Than A Athlete》里面有他。他有个儿子，身高差不多到詹姆斯的腰，是詹姆斯身边的投手。后来詹姆斯打活塞，身边有个小个儿投手叫吉布森，单场命中5个三分，詹姆斯说，“吉布森是我的小德鲁·卓伊斯”，就是从这儿来的。反正卓伊斯父子都出来跟媒体见面，痛说革命家史。

詹姆斯他们家社区球场的教练，也就是詹姆斯的第一位篮球教练也出来了。我忘了叫什么了，就是一特瘦的黑哥们儿，看着跟体育老师差不多，出来讲詹姆斯9岁时候的故事。

最有意思的是，我们被请到了詹姆斯小时候的邻居家，出来一对大叔大婶，带着俩儿子，说从小啊，勒布朗就跟我们亲生儿子一样啊，经常在这儿住，我们俩儿子就跟他亲哥一样。有个记者大哥当时就问：“哎，那勒布朗他妈呢？”大叔一撇嘴：“嗐，格洛丽亚啊，她有时候把勒布朗放在我们家，就消失了，最长一次半年没露面！”这个提问和这段词儿显然不在规定动作之内。当时急得耐克的公关同志冲大叔使劲挤眼，大叔哪儿管那套，说高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记者呀，摄像机咔咔晃眼。

我修改一下：参观宋庆龄和鲁迅故居，也没细到这份儿上吧。

各位看到我的笔触，已经可想而知，我当时的感受。我不能说不以为然，但让我形容我当时所见到的阵仗，如果用四个字，我会说“大动干戈”。那一年的勒布朗，已经很厉害了。从他的新秀赛季开始，就展现出了成为一名领袖的心智和潜质。后来在耐克波特兰的营地里，专门有一座殿堂，殿堂穹顶上写着各种“史上最年轻”，史上最年轻的这，史上最年轻的那，来描绘他的前景。可前景，终归是前景。我是一个70后，我是看着胜利之神迈克尔·乔丹长大的，都没有人组织我参观过乔丹故居。比我小一些的80后，是看着科比、麦迪、艾弗森他们长大的。那时正是科比杀神无敌的年代，他已三冠在手，如日中天。这个叫勒布朗的孩子，把全世界这么多人汇聚到他的家乡，他将来能像迈克尔·乔丹和科比·布莱恩特那样吗？

这个詹姆斯，有那么牛吗？

十余年之后，站在2019年的年初，当35岁的勒布朗在历史得分榜上超越乔丹，向历史上最伟大的王座再次进击的时候，你有很多方式和理由，去叙述詹姆斯的牛逼之处。他有旷世罕见的身体，惊人的集高度、速度、力量、爆发力于一身。他已经拿了三个冠军，其中包括克里夫兰这座城市50年来唯一一个职业体育冠军。他建立了庞大的帝国，不但在球场上，还在商场上，从所有方面影响着职业体育世界。他俨然是这个世界里的大亨。他每个夜晚都能掠下接近30分，这些是看上去对他而言就是特别轻松。他显然会超越乔丹，接下来还有科比和马龙。如果他愿意，他就能去挑战贾巴尔。你看待他的时候，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那是他注定会实现的。

可是，不。作为一个十多年前就探访过“詹姆斯故居”，了解他的天赋和成长故事的人，我在此刻想说的是，不，这不是事实。

即使在那样的阵仗前，我仍然难以想象，他注定能够实现有如今天的成就。

所有和勒布朗一起，共同经历过去十几年漫长时代的人，无需我提醒，都能一件件说出有关詹姆斯的标志性事件，以及当时这个世界对他的审视，有时，那甚至是审判。作为天赋最骄人的焦点，这个世界有时是以攻击他为乐的。

在全世界媒体参观“詹姆斯故居”之后，詹姆斯第一次率队进入总决赛，被马刺4比0横扫。在“历史最伟大”这个级别上，没有谁第一次进入总决赛是以被横扫告终的。

有一年季后赛对活塞，詹姆斯突向篮下，吸引了所有活塞运动员的防守，把球传给了右侧底角的马绍尔。马绍尔三分失手。那两年，有一次全明星赛的关键球，詹姆斯仍然把球传了出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疯狂取笑詹姆斯在关键时刻不敢投篮。哪怕他投中了对魔术队那样史上最佳之一的绝杀球。

接下来，詹姆斯做出决定，把天赋移向南海岸，在电视直播里抛弃了克里夫兰，去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巨星韦德和波什抱团。克里夫兰烧毁他的球衣，人们疯狂的骂街。

那支迈阿密热火在他们的第一次总决赛之旅上爆冷输给达拉斯小牛。在第四战上，詹姆斯全场只得8分，毫无攻击欲望。魔术师约翰逊，大鸟伯德，迈克尔·乔丹，科比·布莱恩特，从未有过这级别的超星，在总决赛上有过那样失神的表现。

在迈阿密四进总决赛，两夺冠军之后，詹姆斯决定离开膝盖已明显恶化的韦德，回到克里夫兰，和年轻的欧文一起打球。虽然帕特·莱利说，有种你就应该留下。

请问，在这其中的哪个时刻里，你相信勒布朗能够与乔丹比肩？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亲历过勒布朗的职业生涯，你一定会想起，他的生涯里密布着槽点和黑点，也包括此刻，包括此刻他正在洛杉矶经历的困境里。在某种意义上，勒布朗是历史上槽点和黑点最多的超星。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勒布朗成长于网络和社交媒体爆炸的时代，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和传播。乔丹的幸运，是他躲过了这一劫。他的稚嫩和挣扎期，在不发达、缺乏互动的纸媒和传统电视时代被掩盖了过去。我在1989年的黑白版月刊《篮球》杂志上曾经读到过这样的翻译文章——乔丹永远无法获得冠军——这是当时美国媒体的普遍论断。可当人们在互联网时代回望乔丹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神。他在成神前的故事，淹没在了历史里。神是无可指摘的，你怎么能给神挑毛病呢？但你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攻击勒布朗，用网络暴力扫射他。你从未真正尊重过他。对同时代的共同成长者，你天生挑剔，不会像对历史先贤那样自然仰望。

直到你突然发现，你一直挑剔着的这个人，一步步成长，繁盛，成为了历史上最伟大之一的英雄。他的成就，传奇，影响力，不逊于你曾经仰望过的任何人。当你回溯和勒布朗一起经历的超过15年的历史时，你发现他的形象已不再如想象中那样坚硬。他曾经是大姚口中“飞起来拍你的一块板儿砖”。他天生孔武，动作既不美如画，也不落叶飘，尤其缺少中国人传统上喜爱的飘逸的美感，让人仿佛难以亲近。但最终你发觉，勒布朗·詹姆斯，是一个真正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

他输过，惨败过，而且很多次。

他胆怯过，曾经不相信自己，因而寻求帮助。

他做出的选择和做出选择的方式，被万人唾骂过。人们只是骂你，没有人在乎你真正在想什么。

他有明显的短板，比如中远距离投篮。他是一点点丰富和提升自己的。

他没有乔丹那样奔腾的，完美的命运，他从来都不完美。

正因为所有这一切，当他最终成为了一个伟大的英雄，他谱写下了那么多伟大的时刻；他连续8次打进总决赛；他命中了NBA季后赛历史上最多的生死求；他把一支惨不忍睹的骑士，再次带到金州勇士面前。当他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老詹”，你终于发现了他的血肉。正如你在生活里赢得的任何成就一样，勒布朗的成就也是凭借他的血肉之躯，在迷茫、困惑、恐惧和未知里搏杀，一步步历练和提升自己，苛刻地对待自己，而最终赢得的。你不但发现了他的血肉，也认可了他的血汗。你抚摸记忆深处勒布朗的经历留给你的那些痛感，就像已经长大的你，在自己的房子里，妻儿睡去之后，抚摸自己的痛感，感触生活的不易。

只有和勒布朗共同经历过往这个时代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共鸣。

当勒布朗成为了真正普世意义上的偶像，他的其他偶像看上去完全不同。他是一尊真实的，布满伤痕，也布满勋章的存在。

所有这一切，写于勒布朗·詹姆斯，一个来自阿克伦小城的孩子，如他梦想中所说，追赶那个灵魂，在NBA历史得分榜上超越迈克尔·乔丹之时。

拜托，詹姆斯有那么牛吗？

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