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群：禅师为何惹恼詹皇甜瓜 只因NBA潜规则变了

你说人老了会不会糊涂呢？

不一定糊涂，但会变得任性，有时候，任性得像个小孩。比如菲尔-杰克逊，尊为“禅宗大师”，手握13枚总冠军戒指，但他71岁了，嘴巴就不太把门，想哪儿说哪儿，舌头横扫一大片，最后变成“糊涂大师”。

“禅师”菲儿-杰克逊

他本来想评论一下帕特-莱利，却得罪了詹姆斯；然后他想对詹姆斯表达一下歉意，却得罪了安东尼——这都哪儿跟哪儿！

美国号称“言论自由”，但那是对普通人而言。如果你有“身份”，还有13个冠军作“证”，那么言论就没有自由。禅师一不留神，触碰了NBA的潜规则。

有一次腾讯直播，让大家留言讨论NBA不成文的“潜规则”，球迷们开动脑筋想了很多条，包括新人替老大哥拎包提鞋买汉堡，但NBA真正的潜规则是说话：嘴上要把门，宁要片儿汤话，不要大实话。南方球迷不一定知道什么是“片儿汤”，就是把擀得很薄的面片丢沸水里煮的面片儿汤，没肉也没味道。

你平常听到的绝大部分采访，都是片儿汤。

菲尔-杰克逊写了这么多本书，虽然不是每一本都由他亲自动笔

禅师从不说片儿汤话，或者说，即使他讲片儿汤话，也一定用了汤底，加了点盐、葱、姜，让片儿汤更有味儿。

他是我见过的所有NBA教练中，最有学问的，因他讲的话，每一句都有书面语。从语言学上讲，如果我们掌握了500个单词，不管是汉语还是英语，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表达与交流，甚至写文章。但如果你考过托福、GRE就知道，辅材动不动就是单词一万两万。无论汉语还是英语，都分口语和书面语。口语写下来生动活泼，书面语说出口显得好有学问，禅师就属后一种。

禅师看好多书，也写了好多本书。就在他无意中得罪安东尼的那天，还在图书馆里翻书看。现在我们找资料都用手机，禅师还进图书馆。

禅师喜欢写书，虽然一般都有人替他代笔，但每一本书从行文风格上看，都是他思想与语言的本色。你可能会说，你多么厉害，写书还要人代笔？其实，你看到的很多书，尤其是传记，都是有人代笔的，现在包括自媒体上很多文章，都不是本人所写，只要经常用一些语言风格相似的关键词，你就会天天喝洗脚水。美国人还算比较老实，如果有人代笔，一定会署上代笔者的名字，与禅师合作最愉快的的作者是查理-罗森。

菲尔-杰克逊喜欢在书上签名，送人

作为1945年生人，禅师刚刚搭上二战后“婴儿潮”的边儿。他们这批人的青春时代，思想反叛，性开放、吸大麻、嬉皮，但他们这一代人思维活跃，接受各种非正统的文化。禅师喜欢印第安文化，取有自己的印第安名字；他喜欢哈雷，当年正是用一台哈雷惊到了罗德曼，才把“花大虫”收入帐下；他的绰号“禅宗大师”，来自于对中国禅学的喜好与研究，但实际上，他看的禅宗的书，都是日本人写的。

喜欢看书、写书的禅师，也喜欢送书。他从执教公牛队开始，就习惯了每个赛季开始，给每个人送书。下面是禅师经常给人送的一些书，不是他自己写的，从书名上就可以看出，他希望通过这些书给队员做心灵调养，相当于“心灵鸡汤”大礼包：有《道德经》、《禅宗思想》、《如何做人》、《苦行僧》、《步步为宁》、《人性边界》等等。打球的人，有人爱读书，有人不喜欢，罗德曼转身就会把书丢到垃圾箱。而在纽约，他继续送书，但大家都只看手机。

了解到这样的禅师，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喜欢表达，而且经常要说出让你查字典的单词。

比如他描述詹姆斯身边人时用的词“posse”，平时人们就很少用，但禅师脱口而出：

You can’t hold up the whole team because you and your mom and your posse want to spend an extra night in Cleveland.

记者迈克穆伦在做专访时，本意是问他对帕特-莱利的看法，禅师举例说当年詹姆斯在热火队曾要求和母亲一起在克利夫兰的客场晚走一天，而莱利不想网开一面，把难题丢给斯波教练。但他这时候玩弄了一下自己的词汇量，惹下麻烦。

“posse”这个词无所谓褒贬，基本是个中性词，只要有几个人组成一个团队，跟别人干活，就可以用。但禅师不用更大众化的“team”，却想标新立异。詹姆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团队总管“小牛”卡特生气了，公开抨击禅师用posse这样的词，有种族歧视之嫌，但实际上真正生气的是詹姆斯，因为禅师把圈内的流传的段子公诸于众，破坏了圈内行规。詹姆斯不可能出面指责禅师嘴上不把门，所以卡特挺身而出，把火引向种族歧视，在美国，黑人只要带上“种族歧视”的指责，基本上闯祸的白人只有吃瘪的份。

禅师从新闻上得知自己闯了祸，但并不想就此栽面儿，于是出面请尼克斯队管球员的副总裁发了一条twitter，说“比如有这么一个叫posse基金会的组织，就很正面积极嘛“，他再转发一下，以表示自己用词并无恶意，算是求和。这个不知从哪里搜出来的基金组织，主要是帮助学校里有天份但被传统教育体系忽视的学生，禅师也算用心良苦。

但詹姆斯并不买账，记者来采访问起此事，他说：“我对菲尔-杰克逊的尊重，从此只看在他是个教练面上。”

这样事情就搞大了。那几天詹姆斯正在给自己的老朋友“送温暖”，先后输给了保罗的快船和韦德的公牛，打完猛龙以后，就要在纽约打安东尼的尼克斯队，这几个都是他的铁杆朋友。结果，“三温暖”变成“双温暖”，安东尼输了32分，詹姆斯一点情面都没留。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禅师有点应付不过来。

发twitter不管用，那就出面解释一下——要知道他到纽约两年多来，接受的采访还没有这几天多——“以我现在的身份，谈论其他队的队员有点不妥，显然，单词本身另有含义，我了解不够，所以我该后悔用词不当。当然，谈论其他队的队员，也有点出格。”

禅师这样说话，史无前例，就算没有说“对不起”，也算是一种道歉啦。但他是71岁的老人，还想维护自己的面子：“就像流水过桥，过了就过了，这件事谁也没受伤害。我认为勒布朗的朋友显然很在意，我们翻篇儿吧，多说无益。”

如果就此打住，可能真的像桥下流水一样，过了也就过了。但禅师言多必失，人家CBS记者问完詹姆斯的话题，接着问尼克斯队的事，比如为什么“三角进攻”打得少啦？禅师想，谈论别人的队员犯忌，自家人总可以说了吧：

“卡梅罗（安东尼）好多时候持球时间过长。我们有一条原则，如果球传手里停2秒钟，防守就上来了，而他经常会持球3秒、4秒、5秒，于是别人都站住不动了。”

尽管禅师后面还有一些补充说明，比如安东尼愿意配合调整、也想让球队成功之类的话，可他无意中已经点燃了另一个炸药包。

安东尼不发飙，那是因为他32岁成熟多了，想当年离开丹佛后，前教练乔治-卡尔对记者批评他，正好他去丹佛打客场，比赛结束直接到走廊里堵老爷子，要跟他讨个说法。如果不是被人拦住，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表面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不知道你们记者说什么，但回去就发了上面这条instagram。想想还不解恨，又发了下面这条instagram，画面上是拳王阿里，面对万箭穿心岿然不动。

禅师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向来以智者的形象出现，虽然经常在书里爆料，一会儿说奥尼尔如何，一会儿说科比如何，一会儿说奥尼尔和科比如何，但一直屹立不倒。

可是到了纽约，风水是否不利啊，怎么开口就是错呢？

是的，这个世界变了，不再是他当年和纽约的战友们打球时，坐大巴去客场，嘴里叨着大麻烟，弹着吉他激情高歌的年代，也不再是开着哈雷、载着女友在大街上轰鸣而过的年代。NBA变成了一个小社会，有它自己的明规则和潜规则。

“社会”这个词来自日本。society这个词传到亚洲，我们国家的严复译为“群”，译得更精炼准确。但日本人从汉唐继承了“社”的形式和内容，流传至今，当时他们把society译为“社会”。社是组织，组织就有规矩，NBA的小圈子就有其自身的规矩，高高在上的禅师因为身份不同，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想说什么说什么。

詹姆斯和以往的超级巨星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一直梦想让球员翻身做主人，而不受老板、高管的控制。现在他初步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劳资谈判中挺身而出，赛季期间和“对手”一起训练，不同球队的核心亲密往来。他已经在周围聚起了一个小社会，韦德、保罗、安东尼有可能和他将来组成一支球队。

而禅师当年也不是这样吗？他在他那个年代也是反叛一族，只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NBA完全没有商业化，大家挣钱也不多，球员和普通劳工没有太大区别。

即使如此，禅师依然保有当年嬉皮士的范儿，68岁才和自己交了多年的“女朋友”珍妮-巴斯订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场婚礼才会到来。

这个小社会不是禅师这样的前辈能理解的，因为NBA已经进入超级商业阶段：每个明星受保护的严密性，与他和他团队的收益息息相关；任何一点被随意泄密的隐私，都可能伤害到整个团队的经营。NBA看上去是400个人在打球，其实每个人都有几个到几十个人组成的团队在维护，这关系到大约3000到5000千人的生计。

这就是为什么安东尼在发了两条twitter以后，仍然觉得不够，继续发表不满：“为什么总是把我拎出来呢？有话可以私下说嘛。”

禅师前不久曾接受长篇访谈，说安东尼和科比、乔丹不一样，那两个比赛结束就消失了，而安东尼喜欢和他一起吃饭谈事。这一次，安东尼坚决否认。

而詹姆斯的“posse”——这回不止是“小牛”卡特，而是美国大名鼎鼎的说唱明星Jay-Z——也站出来用这个单词拿禅师开涮。昨天詹姆斯去纽约参加《体育画报》年度人物颁奖，发奖的是Jay-Z，他说：

我们和那些有机会读MBA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机遇，詹姆斯为他的朋友们提供了机会……我们见证了他们的成长，看看成绩单吧，极少有人比得上“小牛”卡特、（经纪人）里奇-保罗、兰迪-米姆斯以及其他POSSE ，他们是幕后英雄，但看上去只是跟班。

这是禅师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的世界。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当年通杀NBA的“三角进攻”，费什尔阳奉阴违，霍纳塞克索性公开说队员不愿意打，能有则有，能快则快。而这些，只是篮球层面的众叛亲离。

他们那一代人，马刺系的鼻祖拉里-布朗早已归隐，不发一言，跑轰派的鼻祖老尼尔森在夏威夷毛葳岛颐养天年，再无现身。

接下来该轮到波波维奇了吧，他比禅师小4岁，今年也已经67岁了，就他还坚持在一线执教。

禅师说，就像桥下的流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其实，人也是这样，像桥下的流水，匆匆一去不回头，NBA就是那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