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专栏：玫瑰碗，命运战之第十个点球

1991年7月10日，洛杉矶玫瑰碗体育场。酷热难耐的中午12点50，北京凌晨02点50分，第三届女足世界杯赛决赛在酷暑之中打响，赛前中美两队入场瞬间，助兴战机超低空掠过加州蓝天，拉出彩色烟带，世界女子运动场面最为震撼的时刻开始了。直至最后时刻，主席台上也没有出现中方高层代表，中美邦交正处于冰点之中，中方用拒绝美方邀约的方式来宣誓立场。

90分钟战平，加时赛再平，互罚点球来裁决命运。两个多小时过去，暑气未消。对决开始，谢慧琳-奥维贝克；邱海燕-法切特；前两轮，序曲部分2比2。第三轮，刘英的射门被斯库里扑出，高红未能阻拦住莉莉；高潮来临了，张鸥影没有怯场，罚进；米亚哈姆让美国队继续领先；第五罚，孙雯为中国队留住了希望，布兰迪·查斯坦出列，走向点球点。16年过去了，查斯坦依然还记得那一刻全场的沉寂，那是90185名观众形成的亘古未有的女子运动能量场，欢腾和噪音一瞬间消失于无形，大洋一岸的中国电视观众也只能听到解说员低沉的嗓音，窒息也是一种无比刺激的现场感。

原本这个时刻，查斯坦应该是与队友手搭肩膀站在中圈等待裁决来临的，不必走过那难熬的几十米，在窒息中找寻内心的那个小小的支点。三个月前，中美女足曾有一次友谊赛交锋，互罚点球中，查斯坦右脚施射击中横梁，中国队领走一份自信。助理教练劳伦将有此“心病”的查斯坦排列这场命运之战点球手的第六位。美国队主帅迪科科端详名单，在点球战开始前找到查斯坦，嘱咐她改用左脚射门，真不知高红备战中是否精细地研究过这位对手的特点，总之美国队中唯一的一位双脚将使出了杀招，射向左侧的刻板习惯会发生变化吗？小时候，在父亲的监督下，查斯坦要对着墙两脚不断踢球几小时，祖父给出的奖励是比赛进一球1美元，助攻一次1.5美元。

点球战到底有多残酷，我们未曾经历的人只能凭借想象去体味。此战之前，美国队旗帜性人物米亚哈姆曾经特意找到助理教练劳伦，提出自己根本无法承担点球重压，希望派出另外一位前锋麦克米兰替代她。教练组回绝了米亚哈姆的请求，有一种说法我一直不敢相信，米亚哈姆多年之后居然没有留下自己第四个出场罚点球的记忆。但有一个事实是众人皆知的，中美决战后当晚，米亚哈姆一病不起，第二天一早才慢慢恢复，作为东道主球队“面孔”的巨星只有通过一病才能从压力的躯壳中逃离出来。

平日里，队友们都叫查斯坦为“好莱坞”，意在赞誉她是为大场面而生。迪科科曾感慨道，“查斯坦就是敢于担当责任，这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此勇气，因为有些球员害怕失败，不敢扮演这样的角色。查斯坦要这种经历，她喜欢处在高光点上，她就是点球决战中最合适的人选。”为了能够追随这支球队，为了能够来到荣誉之巅，查斯坦曾经付出很多，1992至1996年间，多次进行双膝手术，为了稳定的收入奔波到日本女足联赛中踢球，1996年带着严重膝伤在亚特兰大奥运会赢得金牌，进球能力下降后，主动申请改踢后卫，只为留在队中。

决赛中，查斯坦错失了一次最佳的破门机会，高红跃起将角球击出，距门极近的她居然将球打偏。当时电视评论就曾质疑，是不是高收视率的现场直播让查斯坦过度紧张了？赛后统计显示，决赛电视观众总数4000万，创造美国足球比赛收视之最。这届世界杯赛前，美国女子足球届有颗雄心，希望通过夺冠可以向举国上下证明女子职业足球联赛有着勃勃生机，难道是如此强烈的心愿会让查斯坦过度紧张吗？不！查斯坦并不紧张，头脑还在快速运转着，从中圈向罚球点走去的过程中，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到底踢向哪个方向，一切交付给最后身体的念头，不论球是高还是低，都不重要，只要能踢向门的死角就是胜利。一路走过去，查斯坦始终低着头，心中默念，“不要看守门员！不要看守门员！”

三个月前，那一次与高红的心理较量中，查斯坦输了，高红在她准备罚球前，曾颇具侵略性走出门线几步，施加心理压力。这一次，查斯坦不希望再给高红这样的机会。排除一切杂念，布兰迪的脚终于触到了皮球，“球从我的脚飞行到球网的过程是那样的缓慢，我曾经历过一次车祸，过程也是一样，突然一切都会慢下来，但你无力改变一切，声音也消失了。”此刻，迪科科的叮嘱也消失了，布兰迪还是选择了“错误”的右脚，踢出了惯常的方向，高红判断正确，但终无力回天。球触到球网，那美妙的晃动像波纹荡漾开的一瞬，90185名观众制造出的声浪撕裂了压抑的死寂，“希望和恐惧同在的时刻终于可以结束了。”在队友们冲上来欢庆之前，查斯坦完成了滑跪，豪迈地将球衣脱掉，飞扬在手中，黑色的运动文胸与全世界火热的目光撞击到了一起。

那一刻，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爆发的查斯坦，7月19日《体育画报》封面上刊载出了美国女子运动伟大的历史时刻，黑色运动文胸成为了女子运动最为显性的骄傲。这一封面居然被《体育画报》称为是其六十多年历史中伟大封面中排名第二，居于首位的是1980年普莱西德冬奥会的《冰上奇迹》。

五年前，在这个场地上，巴乔踢飞了点球，王子垂首的背影成为永恒的经典。1999年，一个带伤出战的左后卫将自己永远写进了足球和女子运动史，查斯坦骄傲地说，那一刻之后，美国女孩子参与运动的人数是她儿时的五倍之多，运动风采感召天下。如此高光的历史时刻，正是查斯坦梦寐以求，“快乐，慰藉，满足混杂在一起。为你的球队，为你的国家，为你的家庭，渴望做出努力，这种信念每日长存在心，一旦有机会可以喷薄而出，那是就是最疯狂的时刻。”

花费如此众多的笔墨来刻画这个决定胜负的点球，中国姑娘们都成为了浅浅的背影。这场比赛之后，我们虽然也曾举国沸腾，但是16年间，中美交锋25场，美方20胜5平占有大优，并且又三夺奥运金牌，无一次缺席世界杯四强，11次夺得阿尔加夫杯。中国女足再也未能晋身世界大赛四强，我们没有做对什么呢？以上内容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张斌”（微信号： zhangbinmedia_spo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