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面对世乒赛这样的大赛，中国球迷都要思索半天然后决定要不要把遥控器定格在体育频道。对于一项金牌常年被中国队包揽的运动，国内的乒乓球迷早已在“乒乒乓乓”声中变得麻木。即便国乒在过去十年间偶尔“走神”丢掉几次重要的冠军头衔，球迷们也不会像媒体一样有过激反应。在球迷们看来，丢掉的金牌终究还会落入中国队囊中。如今，2015年苏州世乒赛已经拉开战幕，中国的乒乓球迷们又要面临这种“幸福的烦恼”——比赛结果赛前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直播还有没有看的必要？
不过，国乒常年让乒乓球运动“一家独大”，对于国乒掌门人刘国梁(微博 博客)来说并非都是“幸福的烦恼”。随着伦敦奥运会之后国乒喊出“第三次创业”口号，国乒如何让“国球”变成“世界球”、让更多国家的运动员参与其中，正成为摆在刘国梁面前的一道难题。在昨天的一堂训练课结束后，记者对话刘国梁，后者详细解读了他眼中的国乒应该如何“让出核心利益”，以让这项运动在更大范围内更好地发展下去。
实际上，刘国梁和他率领的中国乒乓球队正在“让利”——今年的苏州世乒赛，包揽五金不再是国乒的目标，国乒希望更多其他国家的运动员能在世乒赛这样的大赛中有所收获，甚至是奖牌和金牌。但这种“让利”的核心在刘国梁看来并非是让出奖牌这么简单，国乒正谋划开放自己的训练、让更多人学到国乒赖以生存的真正核心利益——理念和技术。■专题采写/记者梁丽娜发自苏州
接受国乒指导才算真正得利
体坛：这次男双签表出来，马龙(微博)和波尔(微博)这对最有看点的组合，在第二轮就要对张继科(微博)与许昕(微博)的组合了，您怎么看？
刘国梁：我觉得他们在第二轮就这么早地相遇，确实是很遗憾。这场球如果放在半决赛或决赛，至少可以代表当今乒坛最高水平的看点。所以这让我很难取舍，一边是奥运级别的选手，一边是我们队内重点的组合。
体坛：这么早相遇，对张继科和马龙的单打，您觉得是好事儿还是……
刘国梁：我觉得对他们的单打其实是有好处的，可以让他们很早地集中精力，进入到比赛的状态中。
体坛：之前我看有报道说，一些别的国家想申请跟中国队一起训练，这次苏州有实现么？
刘国梁：其实这个报道真正的意思是，他们去跟中国乒协提出申请，让中国乒协安排他们到别的省市去一起训练，来提高他们的技术，并不是说到中国队来练。
体坛：跟着省队训练，这是否也属于您在“第三次创业”时就提到过的开放“核心利益”的一部分举措？
刘国梁：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因为其实中国队也可以安排跟他们一起训练，不过，就这次苏州来看，你看他们来得也比较晚，都是赛前一两天才来。所以看看以后的比赛是否有这样的机会，大家可以早些商量，比如说在欧洲的比赛，我们可以提前去，或者他们提前来。这样大家合练的时间会多一点，才会有好的效果。
体坛：您刚刚提到的“合练时间多一点”，大概是怎样的范畴呢？三天够吗，还是要更长时间才有效？
刘国梁：一周就够，他们会有比较明显的提升。因为一两天的话，大家还处在相互适应的阶段。一周的话，可以相互训练，共同比赛，共同交流。因为本身他们就是水平很高的运动员，比如马龙和波尔，他俩一打就有很默契的感觉，彼此不会陌生。谁一打就知道这个球打的好与不好，是谁出现了什么问题。我觉得，这只需要花时间去交流就足够。
体坛：您之前提到过国乒愿出让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具体指什么？
刘国梁：也不是说出让，我其实想表达的是我们愿意开放一些核心利益。可能以前，我们对一些优势资源是相对封闭的态度，比如我不可能这么细致、具体地指导波尔，会告诉他怎么打，但现在包括我们和国外选手配对，或者指导他们的队员，这就是所谓的开放核心利益。比如说，我在跟他（波尔）的交流的过程中，他会过脑子想，你说的是否有道理，他会尝试去接受些不一样的新东西，去让自己强大。大家都知道，中国队的强大，最主要在于教练的强大和我们有一个很成熟和完善的训练配置和体系。我们的教练都是球员退下来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教练，他们天天都在研究怎么打，怎么应对各个对手。这些都要比别的国家做得细致太多，也强太多。像波尔这样的队员，悟性很高，有时你只需要跟他合练一下，教他一下，他会进步很快。因为在欧洲，他们大多是靠自己的天赋打球，不像中国运动员，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教练针对他们的特性去部署和安排。他们已经习惯了教练给他们的很多营养。
体坛：所以，核心利益其实指的是一种先进的理念和技术，而不是说我们要出让金牌。
刘国梁：对。金牌是各显其能去争取，对不对？但这个核心利益是技术层面的，原来不会跟他们练，现在会。原来不一定会教，现在会教。所谓的核心是人，而不是别的。金牌，你给他一块，我们还能拿回来，前提也是他要自己有实力去争取这个金牌，这才是他真正实力的体现。我们不会说让谁去让金牌，就是想让他们确实感受到中国在乒乓球领域里世界强国的地位。
体坛：这也和您之前说过的，一直想办法让国球变成世界球的构想是一致的，对吧？
刘国梁：怎么说呢，这是我们的理想。包括蔡局之前提出过的“第三次创业”等，在大家的理想中，就是想把乒乓球推向国际化。但这需要几方面的共同努力，一是别的国家本身的投入和努力，来确实提高参与人口和民众对乒乓球的喜欢和投入。第二就是，因为中国的强大，所以要对别人有一些影响和帮助。只有双方都努力，才能把乒乓球这个项目发扬光大。但真正发扬光大放到国际上的话，它一定不是完全垄断的。所以这其中是存在一定的矛盾。不管怎么说，作为教练，我要先教好我的队员，才有可能传递一些东西给国外运动员，比如跟韩国运动员训练和配对。中国的乒乓球理念是最先进的，这是技术活，世界上只有几个人才懂。而国外能打出来的球员，大多靠天赋和悟性。
培养对手并非自己停滞不前
体坛：这几年在国内，受职业化体育一些项目的冲击，国乒似乎受关注程度没几十年前那么火爆了，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刘国梁：这是正常的，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信息量越来越大，人流分流明显，这势必需要乒乓球自身进行一些改革。你想再回到原来那种受关注的时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否可以在原来已经做得很好的基础上做的更好，这就需要一些改进和改变，才能在当下这个时代，让更多的年轻人去喜欢我们这项运动。所谓体育走上职业化，就意味着体育走上了市场。和一些职业化程度高的体育项目相比，大家运行的机制和各方面其实都不一样。
体坛：所以包括这次跨国组合的出现、女队再次穿裙装，都是国乒顺应形势所做出的一些自身变革的措施？
刘国梁：是的。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些小变化，不是实质和根本上的变化。这些举措只是增加一些大家看比赛的看点和亮点，更多的还需要全世界玩这个项目的来一起接轨。乒乓球一共才多大，才有多少的人员和市场？所以需要国际乒联(微博)、各国乒协大家一起努力。说实话，我们就这么点优秀的运动员。
如果你限制太多，反而会影响了这项运动的发展。大家都知道，其实中国有特别多打球的人才，他们很多都没有参加这种大赛的机会，但国外一些队伍，他需要中国的帮助。如果真正走向职业化时，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身的价值。中国现在其实有体会，也尝到了这种甜头。像我们现在的CBA，如果没有外援，能有现在这么高的水平么？一些队伍还是要依靠外援的发挥。就像马布里(微博)，也许在NBA，他可能没法再有巅峰时刻了。但到了CBA，他就是绝对的主宰，他能带动我们篮球这个项目的发展，因为他的理念比我们先进得太多。你自己再练，可能一辈子还是追不上他，但在他的带动下，原来需要三十年的，你可能只需要十年，原来需要十年才实现的，你可能只需要三年就够了。所以任何项目都一样。我们曾经不擅长的一些项目，比如刘翔( 微博 官网 博客)和李娜取得了让人非常赞叹的成绩，但终究，他们还是一个个体，我们很幸运，遇到了这样的天才。但如果真想在田径和网球这些项目中强大，需要的是一个群体的爆发。
有了他们（李娜和刘翔）并不能说明，我们在田径和网球就已经很牛了，包括篮球出了个一个姚明，可我们的篮球现在也依然还不是那么有自信。还需要不断地涌现人才，才能证明这个项目我们真正的强大。而要想在一些大项中实现垄断其实很难。但不能否认，我们的乒乓球非常强大，在世界乒坛，中国队的这种统治和霸主地位不容动摇，这是我们“乒乓大国”的概念和体现。可能中国没有什么别的项目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去形成中国打你世界，世界都不太敢应战的局面。对我们来说，需要把这些强大的资源利用好，这些其实都是中国不可多得的财富，而不是像一些媒体所谓的不去在乎国乒这么强大。我们没必要自己骄傲，也没必要妄自菲薄。
体坛：所以，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国乒在未来是扮演马布里这样的角色，去帮助、带动大家一起玩？
刘国梁：完全可以。如果现在马布里还在NBA，他的价值怎么体现呢，对不对。他到了北京队的这几年，变成了他不只是北京队、甚至不只是篮球的一个象征，众人皆知。所以，我也觉得他在中国更有价值，因为他在NBA无法实现统治，但在CBA可以。反过来说，这就是美国NBA球员的价值体现，他38岁了，依然这么牛，你看在总决赛期间的关键时刻，为什么能这么牛，这就是理念的差距。这也证明，我们的实际水平离人家还很远。
任何项目都有一个理念的支撑，就像我们国乒，在场上看似和对手发挥相近时也总能赢，因为他在关键时刻知道自己做什么，背后就是因为我们有强大的理念。但这种理念，全世界只有几个队员能懂。而且掌握这种理念其实是一个非常艰难而漫长的过程，需要队员从五六岁练球起就开始不停地琢磨和研究，如果把这些运动员和人才磨灭了，才是一个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损失。
看到中国队就该像打了鸡血
体坛：您是否担心，我们一直在拿金牌，别的国家基本没什么希望，这种局面久了，会让他们不愿意跟中国队玩了？
刘国梁：我觉得这倒不会影响他们的投入和热情。这和中国足球的现状一样，我们成绩不理想，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放弃不搞了。我搞不过你，就放弃不搞了，会么？不会！反而激励我们加大力度去提高。但加大力度想提高，并不意味着你的理念和水平，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们需要一些高水平的国家来帮忙。反过来说，乒乓球现在就是这样。我们是在扮演强国的角色，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来帮你。
举个例子，我是1991年进的国家队，我们队伍直到1995年翻身前，一直被瑞典队所压制着，他们赢了我们六年。包括我2003年当主教练，2003年和2004年时，我们也有一些比较惨的经历。直到2005年开始，才保持了近十年的全胜。这十年是我们进步和强大的十年。这十年里，新一代教练员和运动员大家对乒乓球的理解、认知和努力，逐渐拉大了中国和世界的差距。原来其实大家水平比较相近，但随着我们有了一点微弱的优势，再赢再跑，差距自然而然就大了。就像最近流行的一句话，不害怕天才，就害怕天才比你更努力。中国乒乓球本来就强，而且我们更敬业，对事业更有追求。如果可以帮助一些国家，竞技体育才会让大家觉得有悬念，有悬念，大家才可能玩起来，观众看着也更有意思，对我们来说，赢也才会赢得更刺激。
体坛：所以您也是一直在研究，我们到底该怎么玩？
刘国梁：像原来瓦尔德内尔、佩尔森、金泽洙、盖廷、罗斯(微博)科夫都打球时，大家都很担心，不知道谁会赢，谁会输。他们一上场，我们期盼，观众也期盼。体育本身就应该是这样的效果。这才是大家真正的强大。但作为一个队伍的总教练，我肯定希望我们的安全系数更大一些，我们不能说停滞不前。所以大家考虑问题所站的角度不同。从运动员来说，他们肯定想把自己的优势变得更大。大家都在追求极限，都在挑战心理的极限，这才是体育。
体坛：怎么处理这种处在不同角度所带来的矛盾？
刘国梁：这就是国乒的尴尬。如果你输了，大家都会觉得，你也会输球？你们还是国球吗？。但如果你赢了呢，大家又都觉得理所当然，而且觉得你们赢得很轻松。但作为我们来讲，其实赢得没那么容易。对待这些问题，看你所在什么位置。站在国际乒联的角度来说，他肯定希望每个国家都能拿到奖牌，这样相对普及量会更好。但对我们运动员和教练员来说，他就是想赢比赛，完成自己的职责和使命。所以我希望全世界搞乒乓球的人，大家一起努力。拿出挑战人类极限的勇气。别的国家的队员就应该向老瓦学习，当时老瓦当队员时，一看到中国队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刺激。所以，直到现在，中国观众和运动员还是非常尊重和想念他。对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想办法打败他。
提升技术需靠国乒
托马斯·维克特
【国际乒联主席】
中国队历来就这么强大其实并没有什么错，我们所做出的一系列改革也并非有意要针对中国队。虽然有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如果金牌一直被中国队包揽，会在某些程度上削弱大家参与乒乓球运动的信心。但那就要求我们想办法，来帮助别的国家提高他们自身的水平。
其实，中国队已经做了很多努力，我们也都很赞同他们的做法。国际乒联当然希望能做更多改革来帮助别的队伍。对于一些水平相对较低的国家，我们需要为他们考虑配置更多的设备、更多的教练，来从底层提高他们参与乒乓球运动的人数。而对一些发展相对不错的国家，比如欧洲，进行一些运动员方面的交换，来激励他们更努力地训练。
村上恭和
【日本乒乓球队主教练】
虽然乒乓球在日本不如足球、棒球甚至网球流行，但出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考虑，我们还是会很重视这个项目，即使中国队很强大，对我们来说，要想战胜他们还是很难。这次世锦赛、包括明年的奥运会，我们最大的目标就是能从中国队手中抢走奖牌。
我们现在队里在着力培养年轻运动员，包括上个月德国公开赛拿到冠军的14岁伊藤美诚这次世锦赛也来了，就是希望她能多些经验，她是我们为东京奥运会重点培养的对象。
克里斯蒂娜·西里奇
【罗马尼亚女队队员】
我已经来中国打过七八次比赛了，甚至以前也在中国的地方俱乐部短暂训练过一段时间。毫无疑问，能从中国队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技术层面的东西。不过，即使未来有机会，来中国接受他们的训练，我还是不大会做出这种选择的。因为我觉得呆在自己的国家训练和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现在我们的队伍不能和五六十年前所拥有的辉煌相比，而乒乓球在我们国家也不如网球、手球受关注程度高，但对我来说，一天训练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去大学读读书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
安宰亨
【韩国乒乓球队主教练】
许昕和我们的梁夏银这次搭档混双，这让韩国民众对拿到一枚世锦赛金牌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国内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希望拿一块世锦赛金牌，另一种就是感叹为何是和中国队来配对。
现在随着 柳承敏淡出，韩国对乒乓球的热情也没那么高了，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年轻人越来越多，信息分流比较大，大家都有别的追求。但对我来说，这几天的训练中，一有机会我就会观察中国队的训练方法和方式，希望能在明年里约奥运会带领韩国队取得一个新的突破吧，站上领奖台，甚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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