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神童偷懒厌跑弃梦想 褪尽光环成伤仲永

马拉松神童偷懒厌跑弃梦想 褪尽光环成伤仲永

如果一切都沿着父亲张建民梦想的轨道前行,17岁的张惠敏现在应该是国家田径队的一员,在多巴高原或者昆明海埂备战2016年里约奥运会。然而,现实冰冷而坚硬,当年被称作“马拉松神童”、“小王军霞(微博)”的张惠敏,2009年之后就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彻底告别了马拉松,告别了“奥运梦”,告别了那场漫长而亢奋的“梦想秀”所带来的喧嚣与浮躁。现在的张惠敏,是海南省银行学校2014级电子商务专业的一名普通学生。

■专题采写/特派记者张远(微博数据)

谁人不识张惠敏

2007年1月1日,海口马拉松赛场,8岁的张惠敏以3小时28分45秒跑完全程,拿到女子组第二名。随后,媒体迅速跟进,“海南马拉松神童”名声大噪;紧接着,张惠敏在父亲张建民的带领下参加过厦门、杭州、西安、郑汴(郑开)等一系列马拉松。

不过,幼龄儿童参加马拉松,缺乏科学的训练手段等元素,让“马拉松神童”和她的父亲张建民很快陷入舆论的漩涡。争议,伴随着张惠敏的长跑之路,也让她受到更多的关注,2007至2008年,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度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2007年4月,张建民带领张惠敏走进央视新闻频道的《新闻会客厅》,几个月之后,再度做客央视,“幼童马拉松”引发的争议以“支持方”与“反对方”辩论的方式,在国家电视台播出。作为“教练”的张建民,意气风发,频繁而高调的媒体曝光,让他恍惚之间摇身一变成功人士。面对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任何普通人都难做到淡定自若。何况在女儿出名之前,张建民只是一位梦想靠养殖中华鳖、热带鱼发家致富的小城男人,从苏北贫困的睢宁小镇来到海南农村,怀揣发财的梦想和冲动,栖身在臭气熏天、苍蝇乱飞的猪圈里。

不顾运动专家的质疑和反对,张建民高调宣布,他的女儿要跑进2016年奥运会,拿到马拉松项目的金牌!2008年,他带领张惠敏开始了轰动一时的从三亚到北京的“迎奥运”长跑,历时56天,全长3588公里,前后上百家媒体记者跟踪采访,多家商业机构提出赞助。

彼时,张惠敏的影响力达到顶峰,与此同时,张建民同负责运作张惠敏商业赞助的一家机构产生矛盾,马拉松女孩的“三亚-北京”长跑,也因此被打上了商业标签,质疑声潮水般涌来,“钱途”、商业炒作、虐童……舆论的口诛笔伐让张建民应接不暇。

2009年,“马拉松女孩”在父亲张建民、哥哥张迪的陪伴下,“跑完”了从上海到西藏的全程,到达了中国和尼泊尔边境的大桥。道阻且长,并无媒体跟随的远征,张建民说他的团队用了三次,终于征服艰难的天路。此时,“马拉松女孩”的争议逐渐退潮,媒体更多开始冷静的反思,“张家军”远征西藏的“壮举”并未带来预期的轰动效应。随后,张惠敏报名首届拉萨马拉松遭拒,心灰意冷的张建民此时意识到:“马拉松神童”前进之路越来越窄。

张惠敏升入初中,张建民的兴趣重回热带鱼养殖,用他的话说,“我开始忙自己的事业,没时间管她,她自己又太骄傲,偷懒,就停下来不练了……”“可惜?……哦,是有些,但顺其自然吧。”

从喧嚣重回寂寞,张建民无力把握住那样的大场面,他屁股坐在一堆杂乱的砖头上,回忆彼时风光,强颜欢笑。

神童泯然众人矣

3月的海口,阳光明媚、热烈。银湖路上,摩托车在污水、垃圾遍布的街道上杂乱无章地穿行,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被阳光晒得过于干燥,仿佛点火就着。一墙之隔便是海南省银行学校,张惠敏此时刚刚起床不久,她的宿舍背后银湖路,面朝学校操场。

周末,张惠敏照例起得比较晚,10点半,她拿了盒舒化奶做早餐,步履匆匆,边走边喝。她平时并不喜欢到操场闲逛,“爱好就是逛街,别人逛街是买东西,试衣服,我就是吃,我就是一个吃货!”她“嘿嘿”地笑,两颗并不整齐的门牙都有虫蛀的遗迹。

学校不大,宿舍楼下就是操场,操场外就是居民小区,靠近门口有一座教学楼。操场整饬得很好,标准的塑胶跑道、平整的天然草皮,红绿搭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很好的运动场所,但操场上没有学生踢球,也没有学生跑步。张惠敏也不跑,她来到学校快要一年了,参加过一次运动会,报名800米项目,还不是自愿,“稀里糊涂就被班里给报上了”。没有任何准备,比赛那天也不舒服,在这个仅有2000人的学校里,曾经的“马拉松神童”在800米比赛中并没有拿到名次。

张惠敏并不在意,“他们都知道我叫张惠敏,不知道我跑过马拉松。”

在8人一间的宿舍里,张惠敏嫌太吵经常去妈妈那里。妈妈马淑英下岗后就在海口一家饭店做面点师,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子。同宿舍的女生偶尔会评论张惠敏“有些孤僻”,但她也有两个要好的姐妹,陈冰和陈盈。张惠敏名满天下的时候,与她同龄的孩子们不知马拉松为何物,自然更不知道“马拉松神童”是何许人也。陈冰、陈盈是迄今全校中位数不多知道张惠敏“曾经跑过马拉松,很有名”的两个,也是张惠敏自己告诉她们的。陈盈以为张惠敏吹牛,还当面在电脑上搜索。

当年,小张惠敏最火的时候,很是享受被媒体众星捧月的感觉,《南方周末》报道称,她喜欢指使别人做事,“她经常颐指气使地指挥别人干活,甚至已经能够像明星一样龙飞凤舞签名‘张林敏’。”之所以将名字中间的“惠”改做“林”,张建民解释为,女儿小敏属虎,张林敏意为“虎入林中”。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所作为,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大放异彩,如山林中的猛虎那样成为百兽之王。

小敏最终没有改名,很多媒体将她的名字写做“张慧敏”,纯属谬误,她说,自己的名字中的“惠”,是优惠的惠。她的父亲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用意。张惠敏从记事起就知道,一家人总在为钱发愁。

妈妈马淑英希望张惠敏读高中,然后上大学深造,女儿却一直希望能早就业赚钱帮助老爸完成心愿,就像她当年跑步为完成爸爸心愿一样。不过,现在爸爸的梦想已经从培养马拉松神童转向,张建民想做“全球最具特色的热带鱼养殖观赏基地”。最节约的方案,总投资也需要40万左右,为了梦想变成现实,张建民要举全家之力,连分居多年的马淑英也必须出钱出力。

女儿希望爸爸的梦想早日实现,从到海口读书就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周末要去酒店打工,做餐厅服务生,早班从上午9点半到下午2点半,晚班从下午4点半到晚上9点半,一天共上10个小时,酬劳是50块钱。

寒假期间,张惠敏去了三亚的一家酒店投奔哥哥,在那里的餐厅打工。因为专业需要,想挣点钱为自己买一台2000来块钱的笔记本电脑。春节,她只在家里呆了不到三天,初三下午就又从临高赶回三亚上班去了,直到开学,没挣到2000。电脑没买,张惠敏主动放弃了,爸爸要盖房子,需要钱,先拿去用了,正好哥哥有一台旧笔记本,修修还可以用。

两对年轻夫妇带领他们各自的儿子来到操场,都大约3岁的模样,俩小孩在家长们的撺掇下跑了10来米,洒下一地欢笑。张惠敏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甚至不愿多看一眼,她还在为爸爸担心。张建民62岁了,患有严重的痔疮。张惠敏劝他做手术,他不去,一来怕浪费盖房子的时间,二来怕花钱。

当年被媒体包围的小张惠敏,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说跑步是因为喜欢,即便她在路上也会跟张建民撒娇,会蹲在地上不跑,凌晨一两点钟上路,也会不愿意起床。现在,17岁的张惠敏宿舍楼下就是崭新、平坦的400米塑胶跑道,但她一次也不跑,“不因为什么,就是不想跑。”

张惠敏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黑,她自嘲说,“可能这就是叛逆期吧!”

张父理想主义者的实验

说起张惠敏,就不能不提她的父亲张建民。

张建民自称是位“理想主义者”,在他滔滔不绝的自我陶醉式的自我介绍中,他不论干什么都能成功,都能成为最好,即便偶尔不是最好的,也是因为慈悲,卖个破绽,给弱者机会。

类似的事例可以追溯到他的少年时期,读书时练跑步,他瘦弱矮小,但是跑得很快,跟他竞争的同学比他高出一头,也强壮许多,却总是跑不过他。俩人参加校内比赛,张建民看到对手非常拼,脸色都发白、发灰,“这时候如果我跟他拼,肯定会把他拼出内伤,那肯定对人家非常不利”,动了恻隐之心的张建民放弃了第一。

张建民重复更多的是他带领张惠敏参加海口马拉松拿第二的故事,也是“有意让出了第一”。比赛的最后5公里,张惠敏一直跟在第一名的身后,第一名是个在校大学生,张建民了解到她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海口马拉松了,以前都是第一。最后关头,女大学生想摆脱张惠敏,几次加速都不成功。张建民以为对方体能透支了,问女儿,能不能超越对方,女儿说她也没劲了。“既然这样,就不超她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届比赛了,一直都是第一,这次如果被小敏抢走第一,肯定很不开心,就这样,我们就没有超她,拿了第二。”

成为张惠敏的马拉松训练师之前,张建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热带鱼专家。他从小喜欢养小动物,养过珍珠鸡、兔子、热带鱼、中华鳖……谈到这些,他可以跟一个陌生人兴致勃勃地聊上一天:在养殖方面,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当初月工资只有23块6,他口袋里就能装1000块,卖兔毛挣的。他在养殖方面的天赋,连中科院的专家都自愧不如。但是,他只是一个苏北贫困小城计量局里的普通办事员,用他的话说叫“股长”。领导认为他的副业影响了工作,下最后通牒,让他放弃。他放弃了主业。辞职,下海南,养他的热带鱼。

临高是这样一个县城,从位于城中央的汽车站乘坐“风采”(载客三轮摩托)车5分钟,就到了二环,城乡结合部。二环外侧,一排临街的房子背后,崎岖不平的砂土路,污水横流,苍蝇乱飞,野狗逡巡,怪味刺鼻。沿土路走20米,就是当年“马拉松神童”的家——一个20来平方的平房,低矮潮湿,只有一个门洞,没有一扇窗,即使外边阳光灿烂,只要不开灯,室内总能保持黑暗。

这个黑暗潮湿的平房里,曾经接待过来自国内甚至海外数十家媒体的到访。张建民指着门口生锈的铁钩,“这里原先挂着沙袋,让张惠敏练力量用的,”又指指3米外的墙壁,“这里是练网球的,我觉得国家的网球水平很落后,希望她即使跑不出名堂也能打好网球,为国争光。”

张建民的理论是让女儿熟悉球感,对着墙壁练,不用管握拍姿势,错了以后都可以改。

张建民,这个身高1.6米出头的男人,满头白发,衣衫破旧,藏蓝色的长裤在右屁股上开了个洞。他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头发早就白了,以前是染的,当时为了采访需要,现在都老头儿了,白就白吧!”

张家正在盖房,两层的楼房,上下足有三四百平。对张建民来说,这里承载着他最终极的梦想。房子第二层刚建了不到一半就停工了,张建民解释说,“小吊”坏了,送不上去砖头,工人这两天歇了。

这并不影响他眉飞色舞勾画理想蓝图。走在一片比爆炸现场还狼藉的瓦砾上,张建民像走在他的梦想世界里:这里要装一个声控,做成一个水帘洞的效果,只要说一声“水帘洞,客人来了”或者“芝麻开门”之类的话,水就立刻停止,人经过之后,水帘恢复。一楼的天花板,要做成一个透明采光的玻璃槽,阳光照射进来,里边养上各种热带鱼,你仿佛置身在热带鱼的世界;在围墙内种上各种绿色植物,让它们爬满整个小楼;楼内两口水井,可以供给最鲜活的水源,鱼产生的粪便涌来浇灌植物……这一套纯粹自我净化、循环利用的生态养殖观光基地,“不是世界第一,但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在二层,张建民还为女儿留下了一个空间,她可以利用学到的专业知识,通过互联网跟世界各地的人们开展国际电子商务,把他的生意做到全球各个角落。

管张惠敏自己想上读高中、上大学,但她甘愿帮助父亲实现他的热带鱼理想国,就像幼年时期她甘愿为父亲不辞劳苦地奔跑在意义不明、前途未卜的长路上。她眼里的父亲是个有远大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有责任的男人,他就是她的男神,将来找男朋友就以他为标准。

张惠敏的母亲马淑英跟张建民分居10多年了。她控诉,那个比自己大6岁的男人就是一个“神经病”,当年找到他,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56岁的马淑英下岗之后就去外边打工,贴补家用。是张建民一家的经济支柱,尽管分居,还是按月给张建民钱花,她放不下女儿。马淑英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不明白这个不抽烟、不喝酒、爱看书的男人,为什么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为什么不知道孰轻孰重,放弃事业编、放弃工龄、背着她卖掉岳父出钱给买的房子,拍拍屁股就去了海南,寻梦、养热带鱼。

马淑英有严重的高血压,即便如此,她还要打工赚钱,每月给男人,以前是为了奥运冠军梦,现在是为了“未来水世界”。张建民两眼放光畅想未来时,马淑英在海口出租屋内的床上忍受着高血压带来的煎熬。身体不适让她无法坚持上班,只能躺着,“老毛病了,习惯了……”

她有气无力却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她知道,老张是一个固执的人,自己19岁跟他谈恋爱,22岁嫁给他,这个男人认准的事情,转一万个圈儿,还会走下去,“他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贱(建)!”

女儿的态度让马淑英很不开心,她说张惠敏中毒太深,“都怪我没好好陪你,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中毒太深了!”

张惠敏却希望父母都好,虽然她不奢望两人破镜重圆,但起码希望他们都好好的。两个在社会底层生活的人,都已经到了人生的暮年,拖着病体,挣扎着生活。张建民为了梦想挣扎,马淑英也有梦想,或者叫做侥幸,万一老张“改邪归正”了呢?

建民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没有错,张惠敏放弃马拉松,也不是他的错,是社会没有给机会。他们跑到北京,想参加马拉松,组委会不让。到拉萨,“憋足劲要创造历史,成为拉萨马拉松第一个女子冠军,有100%的把握”,却也被拒之门外。张建民大为失落:报国无门!都不让参加比赛,训练还有什么作用?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训练方式有什么错误,从海南到北京,从民间到官方,一直有人劝阻他,从人伦道德到科学知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张建民认为自己是对的。“我带她去医院做过检测,身体各项数据都很正常。”他坚信自己可以培养女儿成才,不仅源于他饲养小动物带来的自信,还来自于他被科学武装的大脑,“我对训练、运动医学、营养学都有非常深刻的研究,因为我看了很多书,杂志,运动医疗、本草纲目……”

清华大学运动专家曹振水当面指出,正在发育阶段的张惠敏超负荷跑步的弊端,大运动量超负荷的训练对张惠敏骨骼、关节、肌肉、呼吸系统乃至心肺都会带来很多负面的东西,他还给张建民指出了张惠敏在跑步姿势方面不专业、不规范的地方,对此,张建民还算谦虚:四六开,接受一小部分。

时光无情,不仅可以让满头青丝变华发,而且还会毫不留情地把虚妄的幻想粉碎。张建民把女儿训练成奥运马拉松冠军的梦想,破灭了。他在抱怨过后,说自己坦然接受了,“人这辈子,无非名利二字,名利之中,名在前,利在后。我对女儿说,做任何事情都要玩到透,玩出名堂来咱们也不要狂,玩不出名堂来就夹起尾巴做人,但不要气馁。”

在以女儿为对象的试验中,张建民一度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名利,但是他得到的名声负面居多,得到的利益寥寥无几。他“未来水世界”的梦想,依靠全家人节衣缩食,燕子衔泥般搭建。

张建民的孙子4岁,孙女1岁半。孙女跟她母亲在海边为他饲养热带鱼,孙子跟着他在距离家不远的地方上幼儿园,儿子在三亚酒店工作,女儿在海口读书,妻子在海口打工。张建民不以为然,他依旧沉浸在梦想里,“等热带鱼养殖观光园建好,我就可以腾出精力来,那时候,我孙女也差不多三岁多,跟当年张惠敏开始跑步时的年龄差不多,我可以训练她跑马拉松……”孙子放学回来,背了两个书包,远远地大声喊,“我回来了!”张建民自顾手舞足蹈地说话,夕阳打在他皱纹交错的脸上,苍苍白发下,眼睛笑的眯成两道缝。

当马淑英得知丈夫的梦想后,长叹一声,“我算知道了,他这辈子都不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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