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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后谁还在"暴走"?他们被城市发展裹挟前行

[摘要]7月8日,山东临沂一辆出租车撞向“暴走团”,造成一死两伤,引发舆论关于健身需求与规则意识的争论。事故后谁还在坚持“暴走”?进行曲为何一定要在街道上播放?他们在这里又在追寻什么?

文 /刘美英 发自山东临沂 编辑/张蕾

提要:进行曲一定要在街道上播放,那里比健身房更适合意气风发的脚步。城市建设的隆隆声中,人们挥洒着汗水,寻找着内心的归属。

风波后谁还在"暴走"?他们被城市发展裹挟前行

山鹰协会24队相公徒步队

7月8日清晨,山东临沂,一辆出租车冲入一支正走在机动车道上的晨练队伍,造成一死两伤,引发舆论关于健身需求与规则意识的争论。

出事的“暴走团”隶属于临沂山鹰协会旗下。协会在兰山区、罗庄区和河东区共有41支徒步队,计1万余人,他们长期快步行走在道路、公园、广场、学校等地。

在山鹰协会的微信公号上,他们这么描述自己:“四人一排,穿着统一的服装,有一个人背着音响放着急切地进行曲和摇滚乐,几百人踏着节拍,以大约半秒一步的步伐,整齐的向前,……队伍中成员有男女老少,但所有步伐整齐有力,一步不差,充满了美感和活力,和他们一起走还真有说不出的豪迈。徒步走的人们灿烂的笑容时刻都挂在脸庞……”

但那场事故就像火棍捅了麻雀窝。根据其中某些队伍队长的估计,如今还在坚持暴走的成员约在1000到3000人之间。原本健身路线在马路上的队伍被迫停止了活动,或者改变路线,重新寻觅场所,或者就地解散。

打电话、加微信,我们至少联系了其中20支队伍,想了解他们的境况,愿意说几句的不足十分之一。

事故发生第二天,有成员把出事视频发到群里,立刻被会长许贵林踢出了群。

“我不建议发那个血腥的视频。”许说。

他对媒体的态度,由一开始的解释,到后来的回避,急了就干脆说:“我们不是暴走团”。

变与不变

一声哨响,划破了河东区相公镇清晨的宁静。7月22日5点钟,山鹰24队相公徒步队的队员们准时集合,领队、旗手、护队就位,大家身着统一的服装。

队长韩祥林拿起小喇叭,强调了三遍安全问题,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强调安全是在“暴走团”被撞之后,韩祥林在“常规动作”之外的必要“附加动作”。

队伍在行进中,韩祥林的哨声就是指令——“嘟-嘟-嘟”是正常走步的节奏,“嘟嘟嘟嘟”就是告诉队员有车行驶而来,要注意安全。护队人员一共有六名,分别在队伍的前后左右,他们穿着荧光服,戴着哨子,这是“暴走团”被撞之后,祥林为队伍准备的“安全装备”。在路上转弯的时候,祥林会站在队伍的外侧,配合着哨声,指引大家安全过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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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协会24队队员们集合

“健身的队伍被撞之后,我们的锻炼的时间就由晚上改到早晨,重新勘探了路线。”韩说。

韩祥林1991年入伍,在部队生活了四年。在一次战友聚会时,他看到山鹰13队迈着整齐的步伐经过,按捺不住就跟战友当即加入队伍,跟大家一起冲了六圈,此后他便想着自己组建队伍,许贵林授旗将其编入山鹰协会24队,八天后,追随他的已经达到了250人。

“许会长通知我们说不让搞活动了,我一个人可以停下来,可是队员根本不答应啊!”韩祥林说,“我们没啥组织。大家都是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你要是在队伍里,你也会跟着走下来。”

我跟着队伍走了一次。在人群的裹挟下,我一路小跑。作为集体的一员,旁边的队员及时纠正我:“你站齐一点,要不然后面不好站。”

人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大汗淋漓,与路边的毛驴擦肩而过。队伍从相公党委出发,经过涵洞、南寺村、相公街道中心小学,最终达到祥林手机店,一共5.2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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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行进中,与小毛驴擦肩而过

那个周日,徒步队休息,朋友举办的跑步活动邀请了韩祥林的队伍,这在当地人看来是“给面子”的事情。在征询了队员们的意见之后,24队决定参加。“春花秋月”(微信名)是新加入队伍的,走路的速度有点慢但积极性很高,虽然很想参加这次集体活动,但是被韩祥林劝退了。

“她刚来,速度有点慢,为了队伍整体的进程考虑,我劝她下次再参加。”

本来是跑步的活动,为24队破例,快走即可。

“到时候你们看看,这队伍齐刷刷地站出去,多精神!”韩祥林说。

队员们自发开着14辆车奔向正直汽车主题公园(跑步活动地点),祥林的妻子坐在副驾驶上说:“不参加徒步走大家都是各过各的,也没啥交集,现在大家在一起觉得挺快乐的,热闹。那种团队意识,跟原先的那个生产队似的!”

活动有近千人参加。“这就是相公徒步队呀,果然不一样。”韩祥林转述着周边人的议论,语气中带着自豪。

“暴走团”被撞事件给相公徒步队带来诸多变化,时间与路线的调整,安全设施的升级,队长责任心的增强……而不变的是老百姓们在这座城的发展中前进的脚步。

以集体之名

马士艳是一名普通妇女,2015年临沂市刮起“环保风暴”,马士艳所在单位被关停,下岗后的马士艳和丈夫以打零工讨生计,虽然近几年临沂的整体就业形势稳定,实现了城镇新增就业再就业6.05万人,但马士艳依旧打着零工,闲暇时候耕种家中的几亩农田,“要是老板给我打电话,我就得立马去做活了”马士艳说。

她性格爽朗,笑声更爽朗,“哈哈哈哈”地释放自我。

她喜欢走在队伍的前面,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神情中透着骄傲。

“刚加入相公健步走队伍的时候,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几个月下来,我不仅减了体重,气色也变得好起来。”丈夫最开始不支持马士艳,可见了媳妇整个人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后来甚至还会催促马士艳去走步。

队伍里有大老板也有小商贩,有老师也有全职太太。这里没有世俗眼中社会地位的高低,没有工作性质的好坏,没有“下岗”、“农村妇女”、“打零工”这些标签,换上队服,大家的身份就都一样——队员。马士艳喜欢这个队伍,喜欢与大家融入在一起。

高血糖的王顺(化名)是一名电工,采纳做医生的儿子提的建议,多走步。

“平时在工厂大家都各做各的,流水线的工作没啥太多交流。下了班我就来走步,这里人多还热闹。”工作时交流空间的闭塞让王顺有些不知所措,儿时大锅饭、大庭院里的生活一去不复返,而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生活习性并没有改变。

“天天大伙在一起是真高兴呀”王顺和几名队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唠家常,在这个集体走步的一个小时,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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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在和我们介绍周末和队友们去爬山的见闻

马全(化名)是五洲湖队伍的忠实“粉丝”,他经常带着一家四口来参加健步走,走了一段时间,“肚子快要瘦没了”。

马全夫妇自己做点小买卖,经济上比较殷实。据临沂市统计局发布的《2017年上半年临沂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7年上半年全市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2067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7013元,人均消费支出为7361元。与之类似的,参加徒步队的很多成员经济状况不错,有的更是驾车前来参加队伍的集体“暴走”,活动结束后再驾车离开,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他们在马路上大步前进的动因无关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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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结束后马全的队友们纷纷离去

此前马全在附近的健身房办过卡,只去过两次。他说,健身房里气氛,他不适应,也不喜欢。在他的意识里,集体活动还是那种广场上的锣鼓喧天扭秧歌,这是他小时候深刻的记忆。健身房里的节奏和他的童年的回忆“格格不入”,反而他在健步走的队伍和音乐中找回了儿时的那些记忆。

马全把队伍里的兄弟姐妹当做家人:“之前有个队员得了白血病,大家都是五十一百的捐点钱,虽然不多,也都表达了我们的心意。”

在这个集体里,不同的人在找寻不同的记忆和归属,以健身的名义,统一了脚步、平等了地位。环境变迁,GDP攀升,在寻找内心归属的路途上,他们的举动疯狂其外,乐在其中。

有序与无序

作为山东省人口面积第一大市,临沂交通便利,近几年商贸物流发展较快,被誉为“中国物流之都”、“中国市场名城”。

这里不时可见小城市发展的野心。临沂广播电视塔“临沂塔”高326米,官网介绍其为山东最高建筑,百度百科称其为“目前中国地级城市第一高塔、全国第九高塔、世界第二十高塔”坊间传闻,临沂大学规划的时候目标是“亚洲最大”,实际建设时未能实现,但仍建成了“亚洲最大的单体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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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沂广播电视塔资料图

城镇化进程的加速,让临沂人也面对着被环境裹挟向前的推力。道路变宽,停车位被纳入车道,但车还得停,便停在了马路上。人行道修得窄,习惯于穿行田埂地头的人们就走到宽敞的马路上。小商品和物流业发达,三轮车保有量也就跟着发达,马路秩序的干扰因素便愈发不可控制。

采访中我乘坐出租车上S342省道后行驶在相公党委一侧,而24队的集合地在马路对面的祥林手机店门口。为了掉头,出租车又开了七八分钟,这其间也没有人行横道可以就近穿过马路。

而就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一位中年妇女迅速翻越道路中间的护栏,径直走过马路。出租车司机介绍道“这样的情况太普遍了,中间没有过马路的人行道,有点急事的都翻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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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中年妇女翻越栏杆跑到马路对面

24队队长韩祥林开的手机店就在S342省道边上,自从今年7月中旬这条路修好后,他店里的生意都少了很多,“因为来往不方便,从马路一侧到另一侧的时间成本太高了。”

经济发展,百姓腰包鼓起的同时,交通规则和社会秩序似乎还停留在城市变迁之前,在临沂的街头巷尾随处可以见横穿马路闯红灯的人群,在那里的六天,我每天都能看到交通事故发生。

继续的意义

没有随着城市大兴土木发展起来的,还有居民的精神富足程度。

作为物流业发展的得益者,货车司机李大仁(化名)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借助临沂近几年物流业的迅猛发展,他自己开货车拉买卖,收入提高,生活条件有了明显的改善,李大仁一家也由农村搬到城镇。

李大仁半年前的生活方式大抵是很多人的写照。下了班打打扑克,约上三五好友喝喝小酒,或者在家看电视、玩手机,“没有更多有意义的活动”。

其实李大仁三年前就开始有了健康危机感,但环顾四周,“健身房离得太远了,这附近根本没有,找人打球也找不到,现在大家都忙工作了,请吃饭喝酒都不一定请得到。”李大仁说他很怀念上学时大家一起做课间操、锻炼身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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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协会徒步队参加活动资料图 来源于公众号:临沂山鹰

经朋友介绍,他加入了兰华健步走的队伍,坚持了大半年的时间,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兰华家具城门口与大家一起健步走,这是在城乡结合部里,他唯一的运动方式。

“大家步伐都一样。走在广场上感觉旁边的人都在看我们。”李大仁说到这里有点兴奋,“瞧瞧我们走的多整齐!”有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想,心里还有一点“小虚荣”,这种集体给他带来的荣誉感是平时的生活中没有的,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他心里“暗爽”。

在银雀山街道工作的彭伟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在外人看来她家庭幸福,工作也好,还有两个有出息的儿子,生活美满。彭伟也孝顺,因照顾瘫痪的婆婆,她连续三年获得银雀山街道“好媳妇”称号。

周围的人都只看到彭伟表面生活的光鲜,却很少有人真正关心她背后的付出,得到“好媳妇”称号是她用孝心和日复一日无微不至的照料“换”来的。这种生活背后的“苦涩”她从没有对别人提及。

“本身我也热爱运动,之前偶尔回去跳跳广场舞,也没有太多时间,现在不一样了……” 彭伟所说的不一样,是指现在她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大儿子当兵退伍后工作稳定,也有了女朋友;小儿子虽然上小学,但是看到满墙的奖状就知道小儿子也是个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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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伟家墙上都是小儿子的奖状

因为在队伍里走得还不错,她还代表临沂市参加了山东省职工健步走大赛,“我们去参加比赛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当时我们队伍选了三个人,我是里面走的最慢的,但最后却获奖了……”彭伟有些腼腆,但笑得灿烂。

彭伟所在的城邦广场徒步队是一个相对年轻的队伍,孙姓副队长是位1987年出生的退伍军人,队里像孙队长这样年纪的也不少。

为了备战比赛,孙队长和彭伟他们每天要走6.6公里,“拉练的时候真是不好受呀,那种感觉,每天腿肚子都很疼。”彭伟感慨道,可是为了集体的荣誉,大家都默默坚持。“当时政府也是很支持我们搞活动的,我们劲头也足,大家每天在一起锻炼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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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伟展示她近几年参加活动的衣服

在队员们的印象里,全民健身运动,尤其是万人健步走运动在2016年达到了一个小高潮,政府很支持,还主办各类活动。2016年4月,山东省举行第六届全民健身运动会万人健步走活动。活动期间,交警们还封锁了要使用的道路。而此前的全民健身运动会还是以长跑、球类等项目为主打。

队员们解释不清“暴走”为什么这么诱人。有位女队长回忆说,当初生完孩子后想找个方法锻炼,她就买个音箱在广场放音乐,自己走起来。人们看到她,人们加入她。她就像莫名奔跑的阿甘,追随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她组织了队伍,并报备山鹰协会,通过授旗仪式,成为其中一员。

临沂的夜景很炫丽,灯光照明发达。在街头,被解散的队伍遗落下三三两两的人。他们依然还穿着以前的队服,零星地继续走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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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nancyl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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