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特·张伯伦就像史前怪兽一样，刷新着各种纪录，可是接连倒在波士顿凯尔特人的脚下，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张伯伦不再是英雄，而是黑洞，是失败的源头。
□撰稿 沈薇
费城奥维布鲁克高中1955级的毕业生究竟有多少人？在1959年夏天，答案是超过5000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这些人扑进费城勇士队设在喜来登酒店的办公室，把那里变成了售票大厅，他们众口一词：“我是威尔特·张伯伦的同学，我从没有错过哪怕一场他的比赛，所以，拜托给我10张票，底层的最好。”
勇士队当时的主场叫大会厅，能容纳9000人，在当时也算是大球馆了，可从这个夏天开始，它显得太小太小。“卖票太容易了。我现在发愁的是，怎么让这些‘张伯伦的同学’都感到满意？”勇士队的票务主管麦克·因纳雷纳说。
张伯伦是在1955年从奥维布鲁克高中毕业的，也是在这一年，他被勇士选中。当时，NBA有一项叫做“地域特例”的条款，允许各队优先挑选在当地读大学的球员。张伯伦读的是堪萨斯大学，而堪萨斯没有NBA球队，勇士老板埃迪·哥特莱尔布便向联盟申请，以张伯伦是费城人，又在费城读高中为由，希望得到他。哥特莱尔布是NBA成立时的元老，地位尊崇，他既然开了口，联盟也没有驳回的道理。这便成为NBA历史上唯一一个以球员出生地和就读高中所在地为签约理由的例子。
哥特莱尔布一等就是4年，而且似乎还要等下去。1959年夏天，哈林篮球队老板阿贝·塞波斯汀又给张伯伦开了一年合同，薪金高达10万美元。
但NBA已经不能再等了。此时的联盟正举步维艰，两年没能签下电视转播合同，老一辈的球星诸如乔治·麦肯早已老去，埃尔金·贝勒这样的年轻人才刚刚冒头，他们太需要一个能提升联盟知名度、推动联盟发展的超级巨星了。于是，另外7家球队的老板一起表态，愿意帮哥特莱尔布承担张伯伦的薪水。哥特莱尔布拒绝了他们的帮助，但也成功地说服了张伯伦。
哥特莱尔布开给张伯伦的年薪是30000美元，没法和塞波斯汀相比，但在这时候的NBA，已经是第一高薪——之前的纪录是凯尔特人后卫鲍勃·库西的25000美元，而凯尔特人老板沃尔特·布朗刚刚宣称，这个数字再没有NBA球员可以企及。
“别听他的。”哥特莱尔布对刨根问底的记者们说，“我告诉你们，关于张伯伦薪水的报道还是保守的。而且，我们对于这笔签约十分满意。”
哥特莱尔布没理由不满意。一夜之间，勇士队的球票成为整个费城最抢手的紧俏商品。1959-1960赛季的揭幕战，勇士队客场对阵尼克斯，纽约卖了15000张票，创了该队多年以来的最佳票房；勇士队的主场揭幕战有9100人到场，创了球队史上的票房纪录。“我只恨座位太少，就是再多三倍、一张票10美元，也会一售而空。”哥特莱尔布说，“而且就我所知，我们到客场也是这种情况，所有人都想看张伯伦。”
这支勇士队实力不弱。主教练是尼尔·约翰斯通，后场组合汤姆·格拉和保罗·阿里金后来都入选了名人堂，此外还有张伯伦的老朋友盖·罗杰斯。值得一提的是，包括张伯伦在内，他们的首发五虎全是费城人，因此，球队的凝聚力没有问题。
而张伯伦的到来，直接让他们成为了总冠军的竞争者。
对阵纽约尼克斯的揭幕战中，张伯伦拿下43分和28个篮板。“我能说什么？”尼克斯主帅弗兹·雷维恩说，“我真是个傻瓜，之前两场热身赛，他一共只拿了44分，所以我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现在看来，那是他根本没认真打，而今天，他是动真格的了??总有一天，他能拿90分。”
尼克斯当时的核心卡尔·布劳恩（Carl Braun）则说：“他比乔治·麦肯更厉害。他像堵墙一样竖在你面前，我只能把出手点调高0.03米——这有多难，你知道吗？”
越来越多的人生出和雷维恩、布劳恩一样的感觉。就像一个闯进现实世界的洪荒巨兽，张伯伦让全联盟体验到一种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可怕力量。56场比赛之后，他就拿到2102分，而之前的纪录保持者是鲍勃·佩蒂特，用了72场拿到2101分。整个赛季下来，张伯伦场均37.6分和27个篮板，包揽最佳新秀和常规赛MVP，这是史上第1次，而直到1968-1969赛季，才有维斯·昂塞尔德再次完成这样的壮举。在1960年的全明星赛上，张伯伦拿到23分、25个篮板，又摘得一个MVP。
“只要他站到球场上，对方就会改变比赛计划，就会失去方寸和勇气。”主教练约翰斯通开始野心勃勃，“我找不出我们拿不了总冠军的任何理由。”
张伯伦则说，进入联盟之前，有人告诉他，NBA不允许联防，所以，他不会像在大学时那样深受包夹之苦了，“这是个笑话，每次我拿到球，身边就有一支军队在防守。不过，我和队友已经形成了默契，我们的传导球可以创造出足够多的进攻机会。”他说，“我希望一直在这里打球，同保罗、托米、盖一起，和全世界为敌，我们没问题。”
然而，蜜月期总是短暂的。
1960年季后赛，勇士淘汰锡拉丘兹国民，东部决赛对上凯尔特人。红衣主教里德·奥尔巴赫也许是最早对张伯伦的天赋有最深刻认识的NBA主教练，高中时就曾上门招揽，如今成为对手，主教毫不留情，他让前锋汤姆·海因索恩全场盯防张伯伦。
可怜海因索恩也是一代名将，后来还入选了50大巨星和名人堂，这轮系列赛里的招法却极为下作：他故意对张伯伦犯规，送后者上罚球线——罚球正是张伯伦的阿喀琉斯之踵，而一旦他罚球不进，又会被海因索恩紧紧纠缠，没法退回后场，凯尔特人则不顾一切地发起快攻，趁着勇士队篮下空虚轻松拿分。
前两场，双方战平，但在第2场，张伯伦终于忍受不了，打了海因索恩，却打折了自己的手，费城随后连折两阵。第5场，张伯伦的手伤好了，拿下50分，勇士队扳回一城。第6场，海因索恩笑到了最后，他在最后一秒上篮得手。2比4，勇士队输给了凯尔特人，张伯伦第1次在NBA尝到失利的味道。凯尔特人随后挺进总决赛，拿到总冠军，开启了8连冠的伟业。
若干年以后，杰夫·范甘迪有个著名论断：化学反应是什么？化学反应就是赢球。赢了球，什么问题都好说，一旦败北，再好的球队也会问题丛生。
勇士迅速证明了这一点。在输给凯尔特人后，张伯伦发牢骚，说他受够了对手的两人、三人包夹防守，受够了无所不用的恶劣犯规：“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失去冷静，会疯掉的。”这倒不是托词，海因索恩就承认，他对张伯伦的防守很“脏”：“他受到的犯规当中，至少有一半是那种十分残暴的人身攻击。我觉得，从来没有一名球员像他这样，承受了那么多的野蛮冲撞和击打。”
只是，张伯伦接下来的决定太出人意料：他要退役。才打了一年，他要退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吃惊：当勇士老板哥特莱尔布将他的薪水提高到65000美元，张伯伦马上改变了主意，仿佛之前的牢骚和不满根本不存在。
费城球迷开始产生这种感觉：这个大家伙只爱钱，篮球、球队对他而言如同儿戏。
接下来的1960-1961赛季，张伯伦继续刷新着各种记录：他场均拿到38.4分和27.2个篮板，他单场抓下过55个篮板，整个赛季下来，他拿了全队32%的分数和30.4%的篮板球。然而，到了季后赛，勇士队第1轮就被锡拉丘兹国民横扫。
这一次，张伯伦把矛头指向了主教练约翰斯通。事实上，后者也一直都没能控制住这名超级中锋。哥特莱尔布又一次妥协了，解雇了约翰斯通，还自我批评，称是自己的错。最后哥特莱尔布找来了弗兰克·麦克圭尔，他也是张伯伦的老熟人，1957年NCAA总决赛，张伯伦就是输给了后者率领的北卡。就像绝大多数强者一样，张伯伦只愿意向比自己更强的人低头，他和麦克圭尔合作愉快，1961-1962赛季随之成为了张伯伦的赛季。
他场均50.4分和25.7个篮板，单季拿到4029分，这个纪录空前绝后，最接近的是1986-1987赛季的乔丹，但也“只有”3041分；他的出场时间甚至超过48分钟（48.5分钟），因为他打过好几场加时赛；这个赛季的全明星赛，他拿了42分——又一个纪录——和24个篮板；而最骇人听闻的，还是在1962年3月2日对阵尼克斯时，他砍下了100分。
关于100分的神话，我们下一章节再细说，这里暂且一笔带过。
张伯伦后来自夸道，那“也许是职业体育史上最伟大的赛季”；麦克圭尔则说，那是他执教生涯里最轻松的一个赛季：“他几乎每晚打满全场，我只是说服他的队友，就让他拿全队2/3的分数吧，这没什么不好。”
然而，到了季后赛，面对凯尔特人，张伯伦依然没能摆脱厄运。两支球队都保住了自己的主场，3比3打平后，是第7场的决战。张伯伦在终场前16秒将比分扳成了107平，但萨姆·琼斯随后跳投绝杀。张伯伦又一次倒在了凯尔特人脚下。
鲍勃·库西和比尔·拉塞尔后来都说，那是史上最强的一支凯尔特人；麦克奎尔也为张伯伦辩护道，他是“孤军奋战的超人”：“我们没有一名稳定的第2得分点，没有进攻的策划者，没有第2个大个子，所有压力都在张伯伦一人肩上。”
然而，这些理由都显得太脆弱。费城人已经厌倦了张伯伦的得分表演，更厌倦了一年又一年（虽然也只有两次）输给同一个对手，在他们眼里，张伯伦不再是英雄，而是黑洞，是失败的源头；媒体则再一次显出墙头草的本色，当初把张伯伦吹上了天的他们，如今下笔如刀：张伯伦被宠坏了，他和队友形同陌路，他对团队合作毫无兴趣，还总喜欢对裁判指手画脚。
球迷们的失望催生媒体的倒戈，媒体的批评则让更多球迷产生对张伯伦的反感。将个人数据置于球队胜利之上的自私者，数据的赢家，比赛的输家，张伯伦的形象就此定型。
下一个赛季，哥特莱尔布把勇士卖给了来自圣弗朗西斯科的商人马蒂·西蒙斯，售价高达850000美元——1952年，哥特莱尔布买下勇士时只花25000美元。
麦克圭尔舍不得离开东海岸，没有随队西迁，后来进入了尼克斯高层；同样因为不想离家太远，保罗·阿里金退役，汤姆·格拉则在1962-1963赛季中段主动要求换到了尼克斯。曾经的费城五虎风流云散。1962-1963赛季，圣弗朗西斯科勇士31胜49负，没能打进季后赛。
张伯伦继续承受着此起彼伏的批评。1962年，一家媒体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改造张伯伦的大计划。几个月后，还是这家媒体，又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围绕着重塑张伯伦的战争。又过了几个月，第3篇文章，标题是：张伯伦从未改变。
1963-1964赛季，张伯伦迎来了一名新主帅，阿莱克斯·汉纳姆，队友里则增加了后来入选名人堂的新秀内特·瑟蒙德。张伯伦重新找到前进的动力，整个赛季场均拿到36.9分和22.3个篮板，勇士队打进总决赛。总决赛的对手还是凯尔特人，1比4，勇士队又输了。
没有人知道，第3次输给凯尔特人后，张伯伦在想些什么，但很多人意识到，张伯伦和勇士的缘分已经到头了。1964-1965赛季，勇士的开局糟糕无比，财政也遇到了问题。1965年的全明星周末期间，张伯伦回到了费城，新球队叫76人，前身是锡拉丘兹国民。作为回报，勇士队拿到了3名球员和150000美元的现金。
得分王在赛季中途被换走，这在联盟史上还是第1次，而且，这一年，张伯伦才28岁，正在巅峰。更讽刺的是，勇士队透出要换走张伯伦的风声之后，湖人也很感兴趣，可老板鲍勃·邵特（Bob Short）让他的球员们投票决定要不要换来张伯伦，结果是9比2——反对！
完成这笔交易后，勇士老板弗兰克林·谬利用这番话给张伯伦的勇士生涯作结：“张伯伦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这儿的球迷从未爱过他，相反，他很容易让你恨他，人们希望看到他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