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杜兰特接受腾讯体育专访的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

  站在记者面前,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听到记者说,“要不要休息一下”,这位来自俄克拉荷马雷霆的超级篮球明星羞涩地笑了一笑,挠了挠后脑勺,像犯错的中学生回答问题那样,带着点不好意思给出理由,“你知道……到酒店都已经凌晨三点了……很嘈杂,我没有睡好”。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

  迈特-斯坦森,跟在杜兰特身边的雷霆公关,赶紧解释了一句:“我们连夜从波士顿飞到纽约参加耐克创新发布会,凌晨三点才进的酒店,KD(杜兰特)没休息好,但他不想耽误这次专访……”

  没等斯坦森说完,杜兰特已经坐下:“来吧,我没问题,我知道你们等很久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杜兰特,想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高兴,他有推迟专访的权利,进入NBA九年,杜兰特拿到一次常规赛最有价值球员、四次得分王,入选七次全明星,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篮球运动员之一,但他仍然及时赶来了采访现场,甚至,因为怕纽约的交通耽误时间,他还提前出发了15分钟。

  他没有耽误时间,并且努力在镜头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但他打了好几次哈欠,眼中的泪水都清晰可见,只能在一次次嘟囔着“对不起”。

  他真的累了。

  这种疲惫,两年多前他曾述说过,“我受够当第二的日子了,我从来不以第二作为目标。我真的受够了”。现在,他努力在镜头前睁大眼睛,他说:“我要做最好的那一个”。说完之后,他似乎觉得太张扬了,又加了一句。

  “我一直在努力。”


腾讯体育全球独家专访杜兰特

01

梦想与现实:千年老二,欲言又止的尴尬

2013年,杜兰特谈到自己悲催的“千年老二”经历,愤怒而不甘,“在我的一生中,我拿到过无数的第二名。高中时,我是全美第二好的球员;选秀大会上,我是榜眼;进入NBA之后,我在三次MVP评选中位居次席;去年总决赛,我与冠军失之交臂,屈居亚军……”

杜兰特今年27岁。27岁,就像超级巨星的拐点。27岁的乔丹,在1990-91赛季拿到了他的第一个总冠军;27岁的詹姆斯,离开克利夫兰骑士前往迈阿密热火,并且进入总决赛。27岁的杜兰特,只能纠结于球队糟糕的现状。

杜兰特比勒布朗-詹姆斯小四岁,过去的几个赛季,他一直以超越詹姆斯而目标,但现在,他的对手,已经不只是詹姆斯了。不仅是他,雷霆的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多。

比他晚两年进入NBA,却大了六个半月的斯蒂芬-库里,也成为常规赛最有价值球员,并且拿到了总冠军奖杯。这甚至给人带来一个疑惑,不想做“千年老二”的杜兰特,现在可能连“老二”都坐不稳了。

02

男孩&男人:“在NBA,你是和成年人打交道”

也许你并不知道,2007年就进入NBA的杜兰特,比当下如日中天的,被戏称为“萌神”与“小学生”的斯蒂芬-库里,还要小六个半月。

27岁、身高2米06,杜兰特正步入职业生涯的巅峰期,但偶尔背着双肩包、戴上一副平光眼镜,总是谦逊有礼的他,往往会被人当作大学生。杜兰特的老队友尼克-科里森说:“他就像张白纸,只是一个孩子。”他是个好人,年少时,他的启蒙教练,被称为“大查克”的查尔斯-克雷格,在年仅35岁的时候被枪杀,杜兰特默默地哭了一场之后,没有诅咒歹徒。而是将大查克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球鞋上,将查尔斯逝世时的年龄,35,作为自己相伴一生的球衣号码。

但杜兰特不喜欢做一个“男孩”,他甚至讨厌别人对他的宽容,“这意味着我还没有得到真正的认可”。他努力扔掉“男孩”的称呼,用尽各种方式——谈到NCAA与NBA,他会强调NBA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断地文身,直到让脱下球衣的自己看起来像一幅壁画,而在大学,他没有一处文身。杜兰特说:“我一直很喜欢文身,只不过以前很怕痛不敢去文而已。”

他用笑容做了一个掩饰,但他身边的人都很清楚,其实他只是想证明自己长大了。

腾讯体育:NBA季后赛快开始了,但是不知你是否也关注NCAA,也就是疯狂三月呢?

杜兰特:是的,我当然关注。每年的三月都是最重要的时刻,尤其是对于年轻球员来说。很高兴能看到这么多人在打着出色的篮球,要知道几乎所有的NBA球员都经历过疯狂三月。

腾讯体育:你只在大学打了一年球,但那一年打得非常好。除了天赋之外,还有哪些因素让你打得如此出色呢?

杜兰特:我觉得是我的意志和决心。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刻苦训练,因为我永远想成为最好的,所以我永远不满足,总想变得更好。当然我身边也有很多出色的人在帮助我提高。

腾讯体育:那你觉得打NCAA与NBA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呢?

杜兰特: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比赛。在NBA你每天都是与成年人在打交道,但在大学,你的很多对手和队友其实还并不太了解篮球比赛。而且NBA有更大的进攻空间,比赛节奏更快,球员身材也更高大。

03

张扬&低调:“我会变得让人难以预测,但对手很强”

杜兰特总是试图给出自己凶恶的一面,哪怕他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谦谦君子。

他曾经说过,在场上他不会与对手说话,“只要走上球场,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如果我把防守我的人撞倒了,我是不会伸手扶他起来的”。他还说过,“我想做的就是在比赛中干掉他们,然后比赛后为他们祈祷”,为此还被罚了两万五千美金。

2014年12月18日,他在与金州勇士队的比赛中,只用不到20分钟,就轰下30分,然后,他受伤离场;然后,领先的雷霆输给勇士。那个赛季,勇士队拿到了NBA总冠军,被媒体预测为总冠军热门球队的雷霆,因为杜兰特只打了27场,没能进入季后赛。

杜兰特并不服输,2015年夏天,他极其罕见地说了一句霸气的话,“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球员”。只是,重新回到球场的杜兰特,不得不承认他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马刺、勇士,以及他特意提到的洛杉矶快船。难得张扬的他,偶露峥嵘就屈从于现实,再一次低调。

腾讯体育:你的杀手锏之一是Catch&Shoot(接球就投),季后赛开始后你会更多的用这招吗?

杜兰特:其实在季后赛里我希望变得让对手更难预测。因为大家都知道球会到我手里,但是我们队里能打球的人很多,这是我们的一个优势。这样我就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打击对手(有时持球攻有时无球跑动),我一直在开发各种篮球技术,希望到时能体现出成效。

腾讯体育:金州勇士队这两年让小个阵容变成了一个趋势,三分球,快节奏,以及拉开进攻空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杜兰特:很奏效,现在看来很奏效。他们有德拉蒙德-格林这种可以防大个子的球员,所以才得以用这种战术。我们雷霆也可以,因为有可以打小个阵容的球员,我们也有可以打大个阵容(传统打法)的球员。当你在大前锋位置上有一个全能球员时,你的阵容就能充满多变性。

腾讯体育:我们注意到在一些国际比赛中,美国队有时也会用小个阵容出战,而你会客串大前锋。你觉得这种打法怎么样?

杜兰特:是的,我们经常打小个阵容。有时我们甚至会让勒布朗-詹姆斯去客串中锋。这是我们的一大优势,因为我们很多球员都可以防守多个位置,到进攻端,这种小个阵容就会让我们变得更具威胁性——因为我们在场的五个人都可以投篮。我们有人可以突破,有人可以顺下到篮下完成进攻,当你的球队里有这么多全能的球员时,你就有多种打法选择。

腾讯体育:那除了勇士队之外,在季后赛中你觉得西部哪支球队是你们最大的对手?

杜兰特:圣安东尼奥马刺和洛杉矶快船。快船一直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他们也想争夺西部第三的位置。而马刺则一直在努力与勇士争夺西部的位置。要知道,西部联盟里有很多出色的球队

腾讯体育:如果想在季后赛中击败这些,你觉得你和雷霆还需要在哪些方面进一步提高?或者说是否还有提高的空间呢?

杜兰特:我们还需要继续进步,继续成长。与此同时也要享受篮球的乐趣。享受比赛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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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自我&团队:“我想毫无保留地爆发,但必须做出牺牲”

2012年,杜兰特第一次进入总决赛,他只有23岁,输给勒布朗-詹姆斯领衔的迈阿密热火之后,他向球迷道歉,“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选择的是提升自我,随后的三个赛季,他“毫无保留”地爆发,并且拿到了一个常规赛最有价值球员的奖杯,但他与雷霆始终再没有达到这一高度。杜兰特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给迈克尔-乔丹打电话,与科比-布莱恩特共进晚餐,“我想从他们那儿学到一点经验”。乔丹与科比给出的经验是一样的,“学会牺牲”。

对疯狂的得分手而言,“爆发”与“牺牲”难以兼容。踩在钢丝绳上的杜兰特,为了胜利不得不努力寻找自我与团队的平衡,“我要以喜欢的方式去跑和跳”,同时,“为了队友做出牺牲”。

很难,很累。

腾讯体育:现今的篮球(在对抗性上)是越来越激烈了,你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避免伤病)呢?

杜兰特:只是尽量用正确的方式打球,打出最有效率的篮球。做有效率的动作,投有效率的篮,这样就会有所帮助。但与此同时,你还是希望能(无所保留地)打球,并且为了队友做出牺牲,尤其是每年到了(临近季后赛)这个时候。因为你整年都在努力锻炼身体,为的就是每年的这个时候。

腾讯体育:这款篮球鞋对此有帮助吗?

2016.03.17 Nike Air Zoom KD 9发布2016.03.17 Nike Air Zoom KD 9发布

杜兰特:是的,我爱这款鞋。

腾讯体育:我们知道耐克一直尽最大努力去为球员提供最好的产品与服务,在这方面你有什么经验或者故事与我们分享吗?

杜兰特:以这双鞋为例,他们就好像走进厨房,烹饪出了一道有创意的新菜肴。而且这款鞋还很有型,并且符合我的比赛风格。比如说它有Flyknit技术,这让我穿起来更灵活。然后它还有这个,让我能以我喜欢的方式去跑和跳。总的来说就是让我能展示出自我,所以我能成为耐克的一员并拥有这么好的球鞋,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腾讯体育:你的最新款战靴(KD9),你是否亲自参与设计和研发了呢?

KD9设计师张传禧手捧自己的得意作品KD9设计师张传禧手捧自己的得意作品

杜兰特:是的,我从创意阶段就参与到了其中。这也让我看到了设计一款球鞋有多么难,真的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整个过程用了18个月的时间,他们做得非常出色。

腾讯体育:这里是你27岁时球迷送你的礼物,在这些球鞋中你最喜欢哪双呢

杜兰特:嗯,我喜欢KD4, KD6,还有KD7。这里有各种风格的篮球鞋,能有这么多款专属球鞋,我真的很感恩。这些球鞋都很符合我的球风,而且很受大家欢迎。

腾讯体育:所以你最喜欢这个?

杜兰特:是的,这个是我的最爱,是最好的一款。

05

友谊&竞争:“他是我的兄弟,但我会向他喷垃圾话”

杜兰特的目标是成为联盟老大,但回过头来,他不得不正视一个尴尬的现实:谁才是雷霆队的老大?

这是一个媒体、球迷争论不休,却始终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作为NBA历史上都排得上号的双人组,他们还没有拿到总冠军,而且,合同即将到期之前,他们将分道扬镳的传闻屡见不鲜。面对腾讯体育记者,杜兰特努力回避“谁是老大”的话题,他用“我替他高兴”,“归根结底他是我的兄弟”来淡化他们的竞争。

但是,他仍然想确定自己的地位,当被问到“韦少比你多拿一个MVP”的问题,他会立刻给予反驳,“那只是全明星赛”。

腾讯体育:给我们说说你对拉塞尔(韦斯布鲁克)的感觉吧,这张照片他的表情为什么是这样的?

杜兰特:我也不清楚,我不会因此就对他产生什么想法。他是那种经常会做出各种表情的人,这张照片只是照的时机问题。

腾讯体育:你俩之前会互喷垃圾话吗?

杜兰特:不会……呃,有时也会。我会问他“看哪呢”,或者我会问他“想啥呢”,不过归根结底他是我兄弟。

腾讯体育:这张照片里你在跟他说什么?

杜兰特:我跟他说干得漂亮,我为他自豪。他能连续拿下两次(全明星赛)MVP,我为他高兴。

腾讯体育:他比你多拿了一个MVP,你想超越他吗?

杜兰特:嘿!伙计,这只是全明星赛啦。我只是希望每年都能进入全明星,那将会很有趣,这也是我惟一在乎的。

06

期待&现实:“我爱中国,但要先击败中国队”

从2010年代表美国队参加土耳其世锦赛,杜兰特已经拿到了世锦赛、奥运会的双料金牌。对一个来自马里兰的孩子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

稍有些遗憾的是,两次世界大赛,美国都没有与中国队相遇。2016年里约奥运会,中国与美国分在了同一个小组,让期待与中国队碰面的杜兰特有些欣喜,他从不掩饰他对中国以及中国球迷的好感,“我每次去中国都感觉很好,我很期待与中国队交手”。但他画蛇添足般地加了一句,“我也期待着击败他们”。

这是最真实的杜兰特,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强弱,他只想赢球。

腾讯体育:当你身穿美国国家队队服的时候,你的感觉是什么?自豪?责任?

杜兰特:是的,责任。代表国家出征,我充满自豪感。这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而且奥运会也是个很棒的平台。我知道在国际赛场这个大舞台上,我可以激励很多人,很多像我这种来自小城市的孩子。离这里(纽约)不远——马里兰,离白宫很近,让这些孩子知道梦想是有可能实现的,任何人都可能成功,都可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成就。我能最终代表美国站在国际赛场这个大舞台上,证明了即使是一个来自马里兰州一个小镇的孩子,也可以不断成长,也可以有远大的梦想并且最终完成一些很伟大的事情。

腾讯体育:奥运男篮的赛程已经出来了,美国队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对中国队。你对此怎么看?

杜兰特:是的,我对此很兴奋。我一直希望能在奥运赛场上与中国队交手。其实我们经常与中国队碰面,中国一个伟大的国家,我每年夏天去中国都有很好的感受。我很期待与中国队交手,同时也期待着击败他们。

腾讯体育:最后对中国的球迷们说几句话吧。

杜兰特:嘿,我很快就会跟你们见面的,我还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我很快就会去。等着我,我爱中国,也很感激你们对我的支持。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中国看你们了。

腾讯体育:来句中文的?

杜兰特:你好!谢谢!再见!

杜兰特:哈姆雷特式的超级巨星

  比起2013年,如今两年多过去,杜兰特的愤怒与不甘仍然存在,还多了点“哈姆雷特”式的焦虑:生存,还是毁灭?

  有些矛盾与生俱来。来自马里兰一座小镇的他,在安静与平淡中长大,被当时还叫西雅图超音速的雷霆队选中后,他安心呆了八个多赛季。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留在俄克拉荷马,2010年,他与雷霆续约5年,“我没有任何犹豫”。2016年,他与俄克拉荷马雷霆的合同就将到期,未来去哪儿的流言四处飘散,让他面对记者时不得不一次次强调,“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但他也从没有确定会留在俄克拉荷马。

  有些矛盾,却随着他的长大,随着“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而增加的,想做第一的他,却始终能在他前面看到别人的背影。

  在这样的矛盾中,杜兰特左右难辨,摇摆不定。他低调,却又张扬地喊出了“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球员”;他谦逊,却又开始在场上变得毛躁,怒吼队友甚至裁判;他想爆发证明自我,又不得不耐下性子,将球传给队友……

  这是一个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他却迟疑、犹豫,像哈姆雷特般徘徊,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无法下定决心。

  与哈姆雷特不同的是,杜兰特始终能找到自己的目标。焦虑、愤怒,并不能改变他前进的步伐。背负着沉重压力的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他的意志与决心,不能减弱他在煎熬中的痛苦,却能坚定他的信念——

  “我要变成最好的球员”,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不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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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
段冉 腾讯体育首席记者

腾讯NBA驻洛杉矶首席记者,从事NBA报道、解说以及专栏文章撰写14年,2004年开启驻美记者生涯,是首位驻美从头至尾报道NBA完整赛季的中国记者。专访过姚明、科比、奥尼尔等数百位NBA超级球星,被科比称为“铁哥们”,另著有独家专栏《NBA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