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婷的留洋三年：她与瓦基弗相互成就着最好的彼此

[摘要]在留洋开始前，郎平和她说，走出去，在历史中留下你的名字。现在，朱婷可以带着这些荣誉，骄傲地离开了。到土超的第一年，只和队友吃过5次饭。要离开土超的这一年，连出租车司机都会说：super zhu！

撰文/韦雨木

站在领奖台上的朱婷，手捧着象征土超MVP的奖杯。身旁的父母，微笑着见证了这一切。

这是她第二个土超MVP，也是连续第二年获得土超冠军。留洋三年时光，她为瓦基弗银行赢得了8个冠军，她的手中，也多了6座MVP的奖杯。

在朱婷来土耳其之前，也许没有人会笃定相信，哪怕在群英荟聚的土耳其联赛，哪怕在巨星扎堆的欧洲赛场，朱婷依然是最亮眼的那个。可如今，一切，都成事实。

随着东京奥运会的临近，朱婷在瓦基弗银行的征程或许要画上句号了。从三年前到现在，朱婷给瓦基弗银行带来了好几个冠军，而瓦基弗银行，也回馈着一个更好的朱婷，一个堪当大任，一个具有领袖气质，一个有着国际视野的真正的超级巨星。

在留洋开始前，郎平和她说，走出去，在历史中留下你的名字。

现在，朱婷可以带着这些荣誉，骄傲地离开了。这些经历，是她的财富，也必定会成为未来中国女排的财富。

离开

那是2016年的初秋。

朱婷和中国女排刚经历过里约的鏖战，国人口中引以为傲的姑娘们，时隔12年重夺奥运会冠军。她是MVP，居功至伟，被认为有着极为光明的前途。郎平穿针引线，为她叩开了前往土耳其的大门。

她足够幸运——排管中心的破例，让朱婷不用像孙玥、魏秋月等前辈，到职业生涯后期，或从国家队退役后才开启留洋之路。可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去海外球队征战，依然是一趟完全陌生充满未知的旅程。

从某种程度上，像极了九年前的那次。

2016年的9月，朱婷开启留洋生涯

当时，13岁的朱婷从周口市郸城县秋渠乡朱大楼村走了出来，参加市体校夏令营的选拔。瘦瘦高高的她被篮球组和皮划艇组拒绝，却被排球组留了下来。后来，她的人生划出了完美的轨迹，从河南省队到国少队，从国青队到国家队，彼时被无数教练看中的天赋，迅速得到兑现。

这一次，朱婷荣誉加身——世界杯和奥运会冠军，外加两个MVP，还不到22岁，朱婷已经交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答卷。原本大多人以为，朱婷会加盟国内顶级俱乐部，然后拿冠军拿到手软时，她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离别的机场，送行的亲朋好友很多，朱婷微笑着，表情中却透着一丝紧张。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挥手告别那一刻，朱婷还是流下了眼泪。她一直是个旁人看起来极其沉稳的人，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可这样的离别，依然让她有些异样情绪。朱婷也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这条路到底好不好走？在世界最高水平的女排联赛征战，她又究竟能收获多少？

今年的土超决赛，朱婷父母在场边见证了女儿的夺冠

朱婷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助推者郎平在她走前的嘱托，却一直耳边回响。

“到国外打球，更重要的是体会各种不同风格的排球，和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高水平教练、运动员交流学习，这样才会对排球有更深的了解和认识。”

就像她进国家队第一堂训练课，郎平把不想被采访的她“揪”到记者面前一样，这一次，郎平把爱徒“揪”到了遥远的土耳其。

2018年10月，郎导和安指导为朱婷和曾春蕾饯行

由陌生到熟悉

刚来瓦基弗银行报到，朱婷就拿到了最近两周的时间安排表。

对朱婷来说，表里的安排并不算熟悉——每天的训练根据表格的时间执行，具体时间并不相同，时长大概五个半小时左右，训练外的时间，自由分配。

从市体校一路走来，朱婷熟悉的，一直是另一种模式。在集体生活里，她几乎没有主动安排自己时间的机会，训练、吃饭、哪怕睡觉，都是被统一安排、框定。当时间一下子被放开，训练之外的生活由自己决定，朱婷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对朱婷的队友来说，这种自由赋予了她们更多相聚的时光。可朱婷初来乍到，外加语言不通，性格喜欢安静，朱婷对于这样的聚会并不热衷。

她刚来不久时，队长高兹德曾在她刚来时约她出来吃过饭，朱婷和希尔、斯洛特耶斯等几个外援也聚过餐，可这样的交流次数实在屈指可数——整个第一年，她总共只和队友聚了五六次。

从陌生到熟悉，朱婷已经习惯了在土耳其的生活

饮食上的不适应，更加明显。她喝不惯这里的土耳其红茶，“要煮好久，煮得特别浓。然后倒半杯茶，再倒半杯白开水，它是兑的。没有国内的好喝。”而队友们口中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耳其菜，朱婷也不感兴趣。在她眼里，土耳其菜就是烤肉面包，所以朱婷也很少去外面吃饭。

初到土耳其时，因为饮食不习惯，朱婷甚至经常会觉得胃不舒服。她不习惯西式早餐，更是只吃一些水果，训练一段时间，就会觉得饿，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困扰到了朱婷。

她第一次正式代表瓦基弗银行在正式比赛亮相，是在十月菲律宾的世俱杯上。小组赛首战对阵日本久光制药，朱婷砍下全场最高的28分，率队3-1拿下开门红。

有细心的球迷发现，她的护肘上绣了五星红旗。她透露，护臂和小国旗都是国内带到土耳其去的，上面还有自己的名字，和在国家队的号码。她有自己的小想法，“毕竟出国打球，还是代表中国，感觉比赛时戴上它很有力量呢。”

朱婷带着国家荣耀征战土超赛场

可言语间，除了异国球队征战代表祖国的自豪感外，你还能读出她对于祖国的思念。彼时，她还远远未熟悉这里，她期待着能在菲律宾见些老熟人老朋友，毕竟，在欧亚大陆的连接处，这些都是一种奢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慢慢熟络起这里的生活了。

朱婷的公寓旁住着一对年迈的夫妇，从第二年开始，每当在小区里碰到，朱婷都会主动用土语和他们打招呼。

朱婷的英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来到土耳其抽空就学英语的付出终于有了成果——训练时，她能听懂教练的安排布置，还能用英语反问教练具体该怎么做；赛后采访中，面对英语提问，她也会说上几句，虽然发音并不算太标准……

她和队友们，也开始多了很多互动。

赛前热身，或者是赢球庆祝，是这些互动最多的时候。比如，她会拉着二传奥兹巴伊，做出一个手拉手的动作，用英语大喊“防守！拦网！”；和自由人阿伊卡吉，是指头相抵的“电击仪式”……

朱婷甚至也不太记得这些互动是怎样开始的，但这样的互动，她已经慢慢习惯，成为她和队友交流，融入其中最好的催化剂。

优秀，教练到队友

朱婷在瓦基弗银行队的教练，是意大利人古德蒂。

2013年，古德蒂时任德国女排主教练。瑞士女排精英赛，当他第一次看到代表国青出战的朱婷，就赞不绝口，“中国队的8号（朱婷）队员，我是想把她邀请到瓦基弗银行队，她实在是太棒了，未来她会成为世界最好的球员。”

几年后，两人聚首，成为师徒。

贵为世界杯和奥运会的双料MVP，朱婷已经是“世界最好的球员之一”，可在表情丰富，幽默风趣而又做事严谨的古德蒂眼里，她显然能够变得更出色。

一开始朱婷刚来，他让朱婷多练身体，培养积蓄体能的概念，甚至打比赛只打两三局，说不想朱婷追得太急。

之后，古德蒂把百宝箱一一搬出——教朱婷改一传动作，让朱婷尝试打打接应等不同位置，专门画图为爱徒讲解新东西……对于这名数年前就心仪的得意弟子，古德蒂对朱婷多了很多耐心，一边教她体验着新东西，一边帮她提升着自己。

当然，他潜移默化的一些举动，也在影响着朱婷。

朱婷留洋第一季，瓦基弗银行提前就锁定了土超常规赛冠军，可却在淘汰赛止步四强。对这样的结果，朱婷很不甘。她从来没拿过联赛冠军——在河南没有机会，在这里，球队一路领先，却这样折戟，她心情跌落到低谷。

古德蒂将一张照片贴在休息室里，那是一张队员们围着相拥的照片，再也普通不过，可那时，却激发着队员们无限的斗志。队里的每个队员，包括朱婷，每个人路过照片前，都会停下来拍上一张，告诉自己，战斗没有结束，大家是个团队，相拥向前。

在欧冠半决赛对伊萨奇巴希的比赛前，古德蒂又把一张欧冠的奖杯贴在休息室里，旁边写着“LOVE U ALL”。

古德蒂贴的鼓励队员的照片

欧冠半决赛前，古德蒂贴的一张别有意义的照片

结果是，在土超无缘决赛的二十天后，朱婷不但收获了欧冠冠军，还斩获了MVP。

留洋三年，朱婷收获了无数冠军和荣誉。

第一年，她拿下欧冠和世俱杯两个冠军，还斩获两个MVP；第二年，她连拿土耳其超级杯、土耳其杯、土超冠军、欧冠四个冠军，再拿下两个MVP；第三年，又是世俱杯，土超联赛两个冠军，再拿下两个MVP……

这里面当然有朱婷本身的努力，可当队伍里有希尔、拉西奇、高兹德、斯特洛耶斯、罗宾逊这些高水平球员可以交流，当自己可以在联赛中和金软景、拉尔森、博斯科维奇等球星隔网相对，可以在欧冠赛场上和埃格努等高手一决高下的时候，对朱婷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倘若她还在国内，她又如何能获得这样的机会？纵然朱婷天赋异禀实力超群，可如果只是一味闭门造车的话，不论是对朱婷，还是对女排的未来而言，或许都是巨大的损失。

“这边有很优秀的运动员和教练，包括其他队交手的运动员，从他们身上你能学到不一样的打球风格，或者说打球的变化。教练指导的方式也有不同。”在《南方人物周刊》对她的专访中，朱婷曾对这一点直言不讳。

“好的就拿来自己用。”朱婷说。

眼界

朱婷很快就在土耳其联赛中展露出她的威力。

她融入联赛的速度，远远超过她融入这里生活的速度——她打出一场场高效的比赛，她几乎每场都是球队发挥最出色的那个，得分王、效率王……她用硬实力，在征服着队友，也在征服着这片土地上的球迷。

甚至连伊斯坦布尔当地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中国记者说起排球时，都会说上一句，“朱，超级明星！”

但当第一个赛季接近尾声，需要收获果实的时候，迎接朱婷的，首先是一场让她刻骨铭心的失利。贵为常规赛冠军的他们，连土超联赛最后的决赛都没进。面对这样的结果，朱婷显得有些遗憾，“前面把体能用完了，后面就没法再分配了，就只能提着自己最后一份力气。”

这是来到土耳其后，朱婷所学到的众多“深刻一课”中的一个——相较于国内联赛，瓦基弗银行作为土超的强队，参加的比赛要多得多，土耳其超级杯、土耳其杯、联赛、欧冠甚至是世俱杯，一年下来多达50多场球，而朱婷以前在国内，最多不过打20场联赛。

这样的反差，朱婷必须学会调整。如果不注意体能调配，不平衡发力，到后期体力将会明显不足。

就拿已经退役的队长高兹德来说，她之前每天都会锻炼身体。俱乐部，往往是一周三天训练，两天比赛，可高兹德却始终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她告诉朱婷，这样是为了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延长运动寿命。

朱婷与队友们享受荣耀时刻

留洋的前两年，只要打客场，高兹德都是朱婷的室友。潜移默化中，朱婷也慢慢学着高兹德，把自己调整到这样的节奏中去。基本每周，她都会去两三次健身房，跑跑步，举举哑铃，“把身体肌肉紧一下，不要特别松弛。再放点音乐，很轻松。”

渐渐地，朱婷在合理分配体能上有了明显进步。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发力，什么时候需要留力，而不是只低着头一个劲向前冲。

朱婷本身就爱读书，爱思考的特质，让她能收获更多。每当看到新的东西，她就会去琢磨琢磨。之前那些年，她一直被一些固有的思维框定着，她的成长，她的提升，在那种层面上来看，都是再合情合理不过。可一旦跳出来看，换一种想法，那些本以为的终点和高度，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看不到的时候，你就只能想这个东西。但你看到之后，你会想更多东西。”朱婷把这种进步，归为“眼界”上的提升。而在这几年朱婷为数不多的专访里，每当提及改变，她提到最多的，也是这个词。

这或许就是郎平大力支持爱徒前往土耳其的良苦用心。有着国际化视野，在欧洲联赛执教过，又在美国国家队执教过的郎平，浸润着排球世界里最高级的“提升法则”。她知道，一旦球员经历了这些，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显然，对未来被定位为女排领袖的朱婷来说，这样开阔“眼界”的经历，无论是从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收益良多。

她不是没压力的那种人，只是不愿意宣泄，或者找不到释放的通道。里约和巴西那场鏖战前，她曾压力巨大——赛前吃完饭之后，穿着棉衣，一个人坐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走来走去，想放空，不容易。

而现在，打了诸多硬仗，她明显有了改变。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这种情绪，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练练瑜伽，看看书，放松一下。那些曾经困扰她的负面情绪，在一场场比赛的累积中，渐渐释放，再烟消云散。

未来的礼物

留洋三年，对于朱婷来说，收获得远远不止那些冠军和奖杯。

就从她谈论三年离别不同心情的只言片语里，你都能看到她的成长——“第一年跟大家挥手告别，心里有些空，很多对未来的未知，心里忐忑；第二年出发感觉将要飞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充满期待；第三年心最定，感觉轻车熟路，特别踏实。”

而对支持女排、支持朱婷的球迷而言，她这种在俱乐部的成长，回馈到国家队，显然更让人欣慰。

三年间，她在国家队的定位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她是进攻箭头，是站在老队员身后的年轻人；现在，她是队长，是全队当之无愧的领袖。

对全年基本无休的朱婷来说，从瓦基弗银行到国家队的切换几乎是无缝对接，所以某种程度上，国家队是检验朱婷留洋成果最好的场合。朱婷可以把在世界顶尖联赛学到的东西，迅速反馈到国家队中，把那些经验一一传递给队里的年轻人们。朱婷也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学着该如何做好一名领袖。

去年欧冠夺冠不到半个月，朱婷就回归国家队。中国女排在世界女排联赛的征程并不顺利，香港站输给意大利，江门站先后不敌巴西、美国。总决赛，又是连续在巴西、美国身上折戟。

代表瓦基弗出战世俱杯，朱婷将绍兴也变成了瓦基弗的主场

朱婷在努力学着带动队友——总决赛第一场，她独得36分；铜牌战，又是她屡次强攻，领衔女排3-0复仇巴西；整个世界女排联赛，她拿下8场比赛得分王，荣膺赛事最佳主攻，在防守榜也排在第一……这是她惯有的方式，不多说话，做好自己，打出好的表现，一点点感染旁边的人。

去年世锦赛时，人们清楚看到了朱婷的改变。

她会在袁心玥一次随意的处理球后，怒瞪“小苹果”；她会主动在场上形势不佳的情况下，把队友召集起来打气；当然，她也会小声给年轻队友低语几句，传授点“秘诀”……

朱婷在国家队肩负重任

朱婷说过，“要为这个队长承担多一些”。于是，在日本的快一个月时间里，朱婷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顶着黑眼圈，13场无一休息，教练询问队里的情况，要问她，队友有生活和比赛中的问题，也是问她。

但她扛下来了。除了这些，她仍然交出着出色的答卷——哪怕她为这个队伍牺牲了很多，不得不去接大量的一传，可在关键球的心理和反应技术上，在逆境中带动队友鼓励队友方面，你依然能明显看出这几年异国打磨的痕迹。

她说过，“（我）还在攀登，觉得还没到顶峰。”可她还在进步，她能够把在瓦基弗亲身经历的那些琢磨透，再真正反馈到国家队时，她渐渐开始离山巅越来越近。

“大家状态不好，或者困难的时候，作为队长就是在这个时候有所发挥，让姐妹们在这种不好的环境下的时间越短越好，争取回归正常的水平和心态。”

对于女排的未来，如今的队长朱婷更有底气了。

本文系腾讯体育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