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岁依然扛着女排负重前行 改变者郎平：我特别会看人

撰文/韦雨木

郎平几乎没怎么设想过退休后的生活。

她没有时间——从球员到教练，从意大利到美国，再到现在和中国女排并肩作战，几十个寒暑就这样流逝过去。排球占据了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中国女排更是让她割舍不下。二次接任女排主帅，带队已获得荣誉无数，可她仍然要陪女排走到东京，走到自己六十岁那年的夏天。

“对于中国女排，我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从我决定带中国女排时，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得到什么。”

郎导，生日快乐！

负重者郎平

在第二次出任中国女排的主帅前，郎平纠结了半个月。

她知道，如果坐在那个位置，面对处在低谷的队伍，成绩是最简单直接的评判标准。可她想眼光长远点，“不是里约奥运会奖牌这么简单的事，而是中国排球怎么能往上走。”

“如果就是为了给中国女排找个主教练，找完就完事了，那中国排球队现状根本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多年的运动生涯给郎平的身体造成了不少损伤

和女排多年割舍不掉的情怀让她无法轻易将自己置于事外，可她又深知，对于自己有些羸弱的肩膀来说，挑起这样的责任又太过于沉重。和她相熟的人也在纠结——一方面希望她来，因为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另一方面，却是担心她的身体。多年的运动生涯，早已经给她的身体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竞聘主帅前几天出炉的体检报告中，郎平化验血的结果竟有七项不合格……

纠结到竞聘会那天凌晨，郎平终于做出了决定。

“大家还是这么热爱女排，女排精神还是那么有感召力，在中国女排最需要人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做点牺牲？我觉得我应该站出来。”

老女排一代中唯一还战斗在一线的郎平，也同时开启了那个改变中国女排的按钮。

2015年世界杯问鼎是女排重新崛起的开始

五年多来，作为老女排精神的代表，郎平在新时代赋予了新女排的精神图腾——“女排精神不是赢得冠军，而是知道有时不会赢，也会竭尽全力。是一路虽走得摇摇晃晃，但站起来抖抖身上尘土，依然眼中坚定。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和你咬到底。”

带着这种精神，她带领女排迅速走出低谷，重返巅峰——积分重返世界第一，拿到世界杯冠军，斩获奥运会冠军，两次世锦赛一次第二一次第三……当郎平第二次担任女排主帅后不久后带队仅仅拿到亚锦赛第四，创造38年历史最差成绩时，估计没有人想到，郎平在之后的数年能够扭转乾坤，里约拿牌她实现了，还是金牌，中国排球往上走的目标她也实现了，而且赋予了更多新的希望。

她曾在14年世锦赛夺得亚军时将接手女排时的最大目标托盘而出：“我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拽着中国女排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显而易见的事实证明，郎平说到做到。

执教者郎平

相比运动员生涯，郎平在教练位置上的时间显然更久——那一声郎导，足足叫了二十多年。

她去过代表着女排联赛最高水平的意大利，也在广东恒大停留过，她曾拿起过美国女排的教鞭，也两次成为中国女排的主帅。

在基本都是男性挂帅的女排世界里，郎平是一种独特的存在。

运筹帷幄的郎平

曾经在赛场上拼杀的经历赋予了她男人般的沉着与冷静，强强对话的大战，她在场边总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展现的大将风度甚至让那些在场边不停大喊、站满全场的男主帅们都相形见绌；但她同时也兼有着女性的细腻，比赛前她会亲自走上赛场弯腰捡起场内的杂物，而日常她对队员的关心也细致入微，还会自掏腰包给队员买蛋白粉，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

抛去那些耗尽心血连夜看录像、将国际先进排球理念灌输给球员等等故事不谈，郎导最值得称道的，是看人的能力。“我特别会看人。”郎平仿佛有种魔法，给每个队员都施以魔力，也能让她们最大程度上发挥出自己的水平。

2016年，里约奥运会。12人名单里，年轻的龚翔宇名字赫然在列。出战几场，表现不佳，被球迷诟病……小组赛刚刚打了两三场，龚翔宇就哭了好几次。

里约奥运会半决赛胜荷兰后郎平拥抱龚翔宇

“小宇啊，你是不是有委屈？是不是觉得带你来带错了？你有特点才来的，我们需要你才来的，另外你也是我们国家队的希望。”

对于那些普通教练很难看到的一些细节，郎平总有着深入的洞察力。“她正好遇到了，你就给她讲这个，我想她一定会记住的。这都是经验。”在这种“关照”后，队员很容易给她回馈。

第一场小组赛对阵荷兰龚翔宇表现不佳，半决赛对荷兰郎平选择让她再度上场。郎平说，“我要破釜沉舟试一把，选择信任她。”于是，才有了半决赛后龚翔宇抱着郎平哭泣的一幕，龚翔宇说着“哎呀妈呀，吓死我了”，郎平只是会心一笑。

还是里约奥运会，和巴西生死一战前，朱婷收到了郎平这样一条短信。

郎平朱婷师徒情深

“朱，我们俩师徒一场是缘分，我有徒弟遍布世界，你是我最为值得骄傲的！加油一切困难都是考验，相信你一定能够战胜困难！”看到这些文字，朱婷当时就泪流满面。第二天的比赛，在几乎所有人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中国女排发挥出强大的即战力，将东道主巴西女排淘汰，朱婷发挥出色，为女排晋级立下大功。

倘若没有郎平这样的女排教练，没有她对于龚翔宇和朱婷的激励与相信，恐怕中国女排最终也无法站在里约的冠军领奖台上了。

而随着郎平逐渐将女排重新带到世界顶尖水平，她也赢得了更多国际上的赞誉。在刚刚过去的世锦赛中，郎平明明可以挑选对手，却依然选择不打假球不放水，更让她赢得了对手们的尊重。

荷兰主帅莫里森就直言，郎平是全世界最好的教练。“为什么我尊敬她？因为我知道，她每场比赛都想要赢，绝对不会放水。”

改变者郎平

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老女排的核心，郎平经历了那个极为辉煌的时代。

那些吃苦耐劳训练到哭的日子，是女排五连冠的根基所在。可成为女排主帅后，她不止一次说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见证过意大利的高水平联赛的经营，又体验过美国校园体育给国家队输送人才的强大模式，郎平开始高屋建瓴。她把看到的，学到的，一一都开始在中国排球上实践了。

里约奥运会中国女排站上冠军领奖台

按照大国家队的理念锻炼和培养新人，朱婷、袁心玥、张常宁、龚翔宇、李盈莹等年轻人脱颖而出；搭建复合型的医疗保障团队，包括魏秋月、徐云丽等老将都在此基础上延长了自己的职业寿命；经常学习先进东西，颠覆了女排过去陈旧的训练理念，采用新型的训练方法和战术打法；建议朱婷等国内球员去往国外打球，学习国外联赛的先进理念……

这样的改变，队员们体会最深。

徐云丽就曾回忆北仑集训时候，白天郎导和大家训练，晚上则是和队员们一起头脑风暴。郎平的办法是给队员分成小组，让她们看比赛录像，研究作战方案。她说，“想要打造世界尖端水平的强队，除了刻苦训练，还要研究对手。打球要有勇有谋，不能光不怕死，还要想着怎么躲子弹，怎么扬长避短，怎么抓住对方的弱点。”

2018世锦赛前郎平队内训话

而这样的讨论，在实战中很多时候收到了效果。很多比赛的关键时刻，郎平只需要给队员鼓劲加油，不用再多说什么，因为几局下来队员们早已对对手的战术清楚不过。郎平感叹过，“如果只有我知道对手想做什么，队员不知道，那就很糟糕，所以在家里面要把别人的战术吃透。”

如果说多年埋头苦练的女排略显闭塞的话，那么郎平的到来就是为中国排球开了一扇窗。可郎平很谦虚，她说，我只不过是比别人见得多了点，比别人更幸运点。

亏欠者郎平

作为中国女排的主帅，郎平承载着亿万国人的厚望。可选择了这个位置，其实也就选择了牺牲——她不得不接受和家人的聚少离多成为常态，也不得不忍受和老母亲与女儿的分离之苦。

在第二次参选中国女排主帅的竞聘会前，郎平回到北京，带着母亲去吃意大利餐。她担心自己要去参选的事情遭到老母亲反对，没想到老太太面不改色回了句：“反正你也闲不住，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郎平和母亲

十几年来，在意大利、美国都待过的郎平和母亲团聚甚少，这番回来的决定甚至让她有点欣慰，“挺好，终于可以回北京了。”

可事实是，哪怕到了北京，郎平也没有时间。她需要带队去各地比赛，不比赛就会到诸如漳州等地进行集训，一年下来，能见到老母亲的次数也并不多。有一次郎平回家，老太太心情不是很好，抱怨郎平，“把家当成了酒店”，又说，“我养你这个女儿有何用。”一时间，郎平泪流满面。

里约奥运会夺冠后，当被问及是否愿意支持女儿继续执教中国女排时，郎平的母亲心疼的说，“她干不了了，她一身都是伤，走路都一瘸一瘸的，她要继续干的话，我看会躺在训练场上。”可嘴里这样说，老太太知道郎平心里割舍不下排球，当知道郎平选择继续，她依然给予了女儿最坚定的支持。

郎平和女儿白浪

在郎平心里，同样亏欠的还有女儿白浪。当初选择成美国主帅的最大因素是因为要陪自己快要长大的女儿，而在多次采访里，郎平在提到自己在排球上花费时间太多没时间陪伴女儿时，都充满了愧疚。

“新的东京奥运周期，惠若琪、魏秋月、徐云丽已经渐渐淡出了中国女排，其实大家都非常期待，她们当中可能会有人成为又一位杰出的女性主教练？”有人曾向郎平抛出这样的问题。

郎平的回应是——“我并不希望她们当教练，主要是太苦了，没有真正的时间来陪伴家人，享受自己的生活。”

没错，她知道这到底有多苦。

58岁的郎平仍在坚守的路上

结语：

还有两年，郎平就六十岁了。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球员时期的坚韧和信念依然保留至今。她不信命，也不服输，在中国排球最艰难的时候，一声呼唤，老女排的使命感让她接过重担。

荣誉傍身，她早已不在乎那些成绩和金牌。她只想在自己执教生涯的尾巴，再培养几个教练员，再选出几个有潜力的苗子，再为中国排球彻彻底底燃烧一次。

正应了她一直所坚信并实践的那句话，“我就是要为中国女排传承一点东西，留下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