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人和留洋天才王楚：伤病从未将我击倒 享受追逐自己的过程

撰文/陈嘉瑞

自赛季前加盟北京人和，王楚已经在北京生活了三个月的时间，大多数时候，他就待在丰台的俱乐部住处，对于一个独自留洋十几年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回国以来，有不少相熟的记者和媒体都希望找到他采访，球迷们也对他十分关注和厚望，在人和队的相关新闻里，王楚的名字总是会出现在评论区。但他始终低调，也很少表露自己的心迹，“不想太多炒作自己，还是用比赛说话吧。我早就已经完全恢复了，所以也不太希望大家只关注那个伤病，伤病没有把我击倒。比起很多人，我是幸运的那个，不是悲剧的那个。”

他的声色里带有些沧桑。在5月底的一个炎热下午，王楚和朋友坐在工体附近的一间小办公室里，简单几句寒暄过后，他向我讲述了过往和现在的种种。

王楚接受腾讯体育专访

少年学球，展露天赋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足坛开启了轰轰烈烈的职业化改革，甲A联赛成为了全国球迷们最关注的话题。在四川成都有一支号称“黄色狂飙”的球队——四川全兴。

全兴队华丽的球风、个性张扬的球员带动起了四川的黄金球市，得益于此，一批少年小将走上足球的道路。出生于1991年的王楚便是这万千少年中的一员。

王楚的父亲是一位铁杆体育迷，最早是喜欢游泳、篮球，之后接触到了世界杯，便开始了对足球一发不可收拾的热爱。“我爸不仅仅是普通看球，他对于足球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属于懂球的。”王楚能够在当时顺利学球，和父亲的狂热不无关系。

“我去学球是95年下半年，那会儿就是说5岁以下的小孩不收，但我父母就特别想我快点学上球，教练也抵不住这么热情，就给我一个球，说我能颠上三个就提前入学。”

从来没有颠过球的王楚在那里颠了好久，终于通过了“考核”，成为足球培训班的一员。彼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颠球都费劲的小孩，在几年后成为了打破颠球世界记录的“吉尼斯少年”。

在那堆七八岁的孩子当中，年纪最小的王楚很快就展露出了自己的天赋，之后，他被特招进入了成都的足球传统校石笋街小学。小学阶段，王楚成为了当地的明星球员，家长、教练都知道这位瘦小的少年。“我就是那个年龄段最优秀的球员，教练们都说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送出国去，免得在国内影响发展。”王楚回忆说。

王楚11岁那年，成都德瑞足球培训中心成立，中心请来了一位法国教练，他一眼就看中了王楚，将其选入队中，和他一起入队的还有后来的国脚张池明等人。“我们当时进入德瑞，就已经是确定了过一两年就要去法国的。出国肯定也有些舍不得，但这就是我的目标和梦想。”

2004年5月，王楚、张池明和吕晶三名球员作为优秀代表踏上了前往梅斯求学的征程，但留下来的只有王楚1人。在王楚之后，还有姜胜、黄威等人陆续来到梅斯。梅斯的青训在法国颇有名气，这里的人员流动也非常大，许多球员在这里待个半年一年就离开，但王楚在这里效力了整整八年。

王楚（右）少年时

留洋追梦 伤别巅峰

和许多中国球员留洋初期遇到各种不适应和不顺利不同，王楚说，他在梅斯的前两年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困难。“我刚去的时候，任何东西都是新鲜的，那里有不同肤色和语言的人，训练的项目是没接触过的，教练和队友对我也很好，评价很高。这些好的东西冲淡了对家乡的思念，而且每年都有假期可以回家，所以基本上没有说遇到困难。”回忆起十三年前的场景，王楚的眼睛里依旧泛着光，仿佛每一个瞬间都还只是昨天。

这样顺风顺水的境遇，加上之后的几次比赛出色发挥，王楚对于留洋有了更坚定的信心。“一开始我觉得我是中国同年龄段最优秀的球员，在法国还是抱着学习的态度。但后来我发现我拿了奖，在法国也是最好的。俱乐部也把我当成重点培养对象。”

王楚所说的奖，便是后来中国媒体所称道的“法国U14银球奖”和“力压阿扎尔当选的U15欧青赛最佳球员”。不过，王楚对此作了一定的澄清，并详细介绍了当年这两个奖项的由来：

“当时是三月份，我们队在马赛参加了一项比赛，我确实是拿到了最佳球员的第二名。因为这个事情我还哭了，我觉得我才是发挥最好的那个。后来五月份我们就去参加了巴黎圣日耳曼杯，那不是什么欧青赛，但也是一项很大的赛事，16个队参加，德国、法国、比利时队等等，我们拿到了亚军，那届赛事上我拿到了最佳球员。赛后所有人都给我鼓掌，觉得那就是我的。”

梅斯时期的王楚

王楚并没有提及力压阿扎尔的事情，但他还是对另一位欧洲球星——当时的室友皮亚尼奇印象深刻，“我们既是队友也是室友，关系非常好。他是90年的，比我大一岁，我觉得他踢得非常好，在意识和处理球的天赋上很高。”

此后，王楚和皮亚尼奇又拿到了U16的全国冠军，当时他的队友们总是用《足球小将》主角大空翼（Tsubasa）的谐音来叫他的名字（chu和tsu相似），这样一个名字既是对王楚的认可，也成为了他对于自己的美好期许，直到现在，他还把这个名字用在自己的微信里。

然而，上帝却在这时给王楚开了一个灰色玩笑。许下心愿要在17岁踢上法甲的王楚脆弱的关节不堪高强度的训练折磨，2008年，王楚第一次受了大伤，这让他休息了大半年。少年时顺风顺水带来的高昂心气在这时候变成了一种浮躁，“我就想赶快弄好去比赛，但很多时候伤还没完全好，就去比赛，又总觉得在比赛中没有发挥好，很多事情都进入了恶性循环，小伤病就累计成了大伤病。”

好不容易等到伤病恢复，09年全运会到来了，王楚回国参加了U20的赛事。

如今国内论坛社区津津乐道的王楚故事里，他因为回来参加全运会，实力太强被对方教练要求“防不住就废掉他”，最终惨遭断腿，错过了生涯第一份职业合同和成为巨星的机会。这样的故事给王楚的坎坷生涯又增添了几分悲情，但他本人否认了这个说法：

“没有这回事，我们打完全运会预赛回了温江，在一场热身赛里我受了伤。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疲劳，因为我才恢复两三个月，打了几场比赛，状态还不错。回国的时候教练还叮嘱成都方面不要过度让我比赛。但是回来了还是大运动量，最后就受伤了。”

王楚坦言，全运会是自己的一个转折点，“以前受伤，恢复了梅斯依然把我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但是全运会那次受伤，休息了七八个月，本来都要签职业合同了，又耽误一年，很郁闷，很受打击。”

相比如今的中超赛场武磊、张稀哲这些91年国脚，王楚还从来没有获得过国家队的垂青。2009年全运会结束后，91年龄段组建国青队，将要备战亚青赛，但王楚因伤错过，此后，非奥运年龄段的他们又连续错过10年和14年的亚运会。

梅斯不再重视他，好友皮亚尼奇也转会去了里昂，在最难熬的恢复日子里，成都足协找到了王楚，希望他考虑放弃踢球，选择当个翻译或者其他相关业务的人才。“对我而言，天赋和能力还没有兑现，大不了我再休息一年，也才19岁，怎么就不让我踢呢，我不甘心。”

所幸，伤病没有将这个永远坚韧和乐观的年轻人击倒，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足球梦想。在梅斯B队度过了两个赛季之后，王楚认为自己虽然已经完全恢复，但在这里没有多少机会了，21岁的他结束了8年学徒生涯，选择了法国近邻的卢森堡开始新生活。

王楚效力卢森堡埃施青年人时期

“梅斯那年降级了，我不想继续踢法丙，准备出去看看机会，当时有比甲的俱乐部要我，但比利时竞争更大，而我需要的是更多的比赛，最终选了卢森堡，埃施青年人是一家非常职业的俱乐部，也是卢森堡的豪门。”

偏居欧洲西北的卢森堡是一个弹丸小国，却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这里的联赛虽然名气不大，但长年有来自法国、德国等地的球员效力，这些人把这里作为一个跳板回归五大联赛。

王楚说，在那里他联赛和杯赛都是主力，慢慢找回了自信。同时，他代表埃施青年人出战欧联杯，主客场各入一球，成为欧联杯第一个进球的中国人。他对自己依旧有着明确的规划，希望在半个赛季，就继续回到欧洲一线联赛追梦。

王楚回忆说，当时德国、法国、比利时、荷兰的球队都有联系他。他也去了荷甲的海牙试训，但因为薪资问题没有达成一致。随后，他的脚踝又出现伤病，再次错失了回归欧洲一线联赛的机会。

年复一年，独自在外打拼的王楚很难说不想家，但却从来不想回家，他说，如果这样回去，太灰头土脸了，我不想没有证明自己，就自我放弃。我还是认为自己能够达到梦想的彼岸。

那时候不是没有中国的俱乐部找他，作为国内的青年才俊，王楚从来也都是中超球队关注的焦点。“梅斯的时候，就有几家国内俱乐部找我，问过我想不想回去，我不想这样回去，这么多年，太可惜了。”

合同到期后，王楚离开埃施青年人，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哪怕是在媒介发达的信息时代，中文搜索引擎都几乎找不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曾回国康复，随后又匆匆离去。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段日子里，王楚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些独在异乡的痛苦和孤独，如今他也不愿意再多提及。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对足球的热爱和不灭的梦想，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回归中超 重新启航

2016年，葡甲科瓦彼达迪俱乐部发布了一则十分突然的消息，已经淡出人们视野两年之久的留洋球员王楚正式加盟球队。

这一消息对于国内球迷而言，震惊中带着惋惜。熟悉中国足球的球迷知道，科瓦彼达迪是一家带有中资基因的俱乐部，队中有不少中国球员。而在97国青队参加亚青赛惨败而归的大背景下，关于“留洋葡萄牙是假留洋”的抨击声层出不穷。另一方面，人们对王楚的期待太高，高到不想他就此下坠，高到根本看不上葡甲联赛。

王楚对自己的期望又何曾低过呢？在葡萄牙，他一直渴望着获得上场机会，有时候甚至整夜都睡不着。偶尔的一些小伤痛也影响着他，他曾写道：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但如今活得像六耳猕猴，失望、焦虑、恐惧，像五指山压着我这个假猴子。

在葡萄牙一年半的时间，王楚主要都在杯赛中出场，联赛则是打打停停，没有固定的时间。

当地时间2018年1月10日，迎来27岁生日的王楚，在葡萄牙杯四分之一决赛中首发亮相，一次飞铲前皇马名将科恩特朗的举动，被国内媒体关注，对于他来说，比赛的机会太珍贵，每一个球都要付出全力去争。赛后，王楚在社交平台上勉励自己说：“我从来都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因为我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想要什么，我在我的路上，我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此后，他前往西班牙，开始了为期两周的北京人和试训。王楚说，当时人和正在寻找球员，而自己又希望换个环境，“我27岁了，继续在那边往上升的空间太小了，我没有伤病，出场比赛不比别人差，但是教练还是很少给我机会。所以我跟俱乐部主席也聊了，他们也表态会放人。当时我也没想回国，原本希望去法国的。”

来到西班牙试训后，他发现人和队内十分团结，教练也非常喜欢他。热身赛中他发挥也很出色。就这样，2月末的转会截止前，王楚以租借身份转会到北京人和，27岁才开启中超之旅。而与此同时，中国足协进一步收紧了U23球员政策，王楚由于位置关系，被迫只能在板凳上等待机会。

“我没有想过政策有多大影响，我只想跟着球队努力练，在有限的上场时间把自己表现出来。教练和队友也都很支持我，所以我相信机会总是有的，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中超开赛后，由于与队友磨合时间短，王楚前三场都没有获得出场，只能在预备队找状态。那时，有不少球迷已经开始质疑，“留洋天才不过如此”。但真正有实力的人，只要有了机会，就很快会发光发亮。

“还是需要一个过程吧，和一开始相比，我和队友的默契程度肯定是有提高的，久而久之的，我跑到某个点的时候，队友正好球就送过来了。”

3月19日，王楚在预备队完成两传一射。国际比赛间歇期后的第4轮中超，他迎来了自己的首秀，0-3落后于北京国安的情况下，替换王刚登场。仅仅1分钟后，他在前场左路躲过奥古斯托的滑铲，随后突破池忠国的防守，娴熟而自信的盘带让人看到这位曾经的旅欧之星依旧是中国最具天赋和实力的球员之一。

此后，王楚连续出场多次，作为一名影子前锋，他不仅能自己制造威胁，极佳的视野也让他为队友创造了不少得分良机。在数据统计榜上，有限的出场时间里，他平均20分钟就能送出一次关键传球。足协杯对阵海南FC，首发亮相的他在雨战中梅开二度，帮助球队涉险晋级。

王楚在对阵海南比赛进球后

但，凡事并非一帆风顺，随后的中超第8轮，王楚没有登场，足协杯十六强战对阵上港，他在最后两分钟才被替换上场，而点球大战还没轮到他就结束了。“作为球员，我肯定想场场都首发打满全场。但当时球队处在向上的势头，阵容也就会比较固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要全力发挥，对得起教练信任。我每场比赛只要是在我熟悉的位置上，都很不错。”

随着王楚的加盟，北京人和也多了一大批人迷。而相比留洋的寂寞，如今处在中超聚光灯下的他，舆论的压力也随之而来，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球员，他的身上背负着比首发球员还多的关注。

“不管外界怎么看，我自认为还是有出彩的地方，一个球员如果上场就有进球助攻，那也太难了，我在有限的时间里，拿球所做的处理都是合理的，是对球队有帮助的。如果有更多机会给我，我一定能做得更出色，我对自己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

27岁的王楚比17岁时有了更成熟稳重的心态，他淡然了，但和那些“佛系青年”不同，他依旧在努力争取着发光的机会，正如那个多年未改的签名：他跑啊跑，只为追上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自己。

这句话最早是用来致敬阿森纳球星拉姆塞，相似的经历和境遇，也激励着王楚不松懈，不放弃。

“我很喜欢拉姆塞，他的生涯经历也很曲折，他能够在断腿后勇敢站起来，很有拼搏精神，场上场下都是正能量，我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追不追得上已经没那么重要，我很享受追逐梦想的过程。我才27岁，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我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