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皮尔洛：他挥一挥手 作别一代人的芳华

[摘要]皮尔洛独自站在黄浦江畔锈迹质感的长长走廊之上，沪上6月宜人的风吹拂着他总也整理不服帖的头发和胡子。

文/杨昕雨

编辑/张蕾

他好像存在某种不适。

Polo衫是白色的，但在他并未精心打理的长发和胡须的衬托下，显示不出任何的清新亮眼。他的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他的眼神若即若离。

“我脸上的表情总是一成不变，显得很僵硬，让别人猜不透我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都知道。

“但我其实是内在美，或者说叫有气质。”他不对外人说，他对自己说。

是寡言让这位伟大的中场艺术家显得谦虚了。或者，少说话让他显得更高傲。谁知道呢。

除了没得到该死的金球奖，这位意大利人的职业生涯堪称完满。10天前他举行了告别赛，替补席上神满为患。因扎吉只能坐在地上，扬着不再年轻的脸，眼神撒着娇，又怯又乖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安切洛蒂和巴乔。

“我总能一脸严肃地编出一些夸张的故事，在我队友面前信口开河、天花乱坠，这帮人还以为我是认真的，全都信了。没人看出来我是在开玩笑，真把我给乐死了。虽然在心里已经笑喷了，但表面上我却装得若无其事，镇定自若地继续密谋下一个恶作剧。”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6月2日，上海黄浦江畔，腾讯体育《那一年》节目组为他打造了专属于他的足球博物馆。600平米的演播室，照片、视频、纪念品，都是塞满人们记忆的关于他的物件。

让曾患有突发记忆丧失症的安德烈亚·皮尔洛陷入回忆，是件冒险的事。

“早上醒来，常常不记得我的教练是谁。虽然我无比困惑，但我仍然保持微笑，咧着嘴露出我标志性的傻笑。”

“把球传给皮尔洛”

“皮尔洛”是布雷西亚地区最著名的开胃酒品牌。这酒的配方并不复杂：汽泡白葡萄酒+金巴利+汤力水。

安德烈亚是这个家族酒庄的继承人。他钟爱一款叫“Redeo”的酒，意大利语的寓意是“Ritorno alle origin”，中文译为“回到过去”。

他看着杯里的美酒，而画外的人在看着他

《那一年》节目在船台里录制，候场地在一扇窄窄的门外。门外是真的室外，阳光下，黄浦江沿岸，长长的锈迹质感的走廊路面上，安德烈亚·皮尔洛就一个人站在那里，暴露在6月沪上宜人的微风中。

一位球迷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他似乎也对如此轻易地距离偶像这么近感到诧异。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依然呈上了球衣和签字笔。皮尔洛看了一眼门里，好像还有那么几秒钟。管他呢，签吧。

保镖莫名开了一个小差。也可能是因为皮尔洛总习惯于出现在没那么理所当然的时间和地点。

音乐响起，皮尔洛推开了记忆之门。

皮尔洛停留在2006年，那一年他们是世界杯冠军

布雷西亚位于阿尔卑斯山边缘。这座山丘之上的工业城市既给了人们眺望远方山脉的视野，又能享受到水城威尼斯带来的湿润气息，是艺术家们的天堂。这里出生的皮尔洛，总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像水一般柔软。

关于皮尔洛的“段子”中，流传最广，经常被拿来调侃的当属如下这条：

“皮尔洛家财万贯，父亲是名震亚平宁的钢铁大亨之子。为了让儿子放弃足球，他曾经说过，可以为皮尔洛买下整支俱乐部玩一玩。”

事实上，皮尔洛并不是传说中的钢铁大亨之子，家族拥有的Elg Steel钢铁公司只在布雷西亚地区比较出名。不过，家境殷实的他的确可以被称为“富二代”，原本可以安心继承父亲的事业，却叛逆地喜爱足球，甚至因为逃学看球而被暴打。

从孩提时代到青年时代，皮尔洛总是同龄人中天赋最好的，却因此经常遭受恶语攻击。“那个孩子凭什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马拉多纳嘛？”大人们提高着嗓门指责着，场上的队友也因嫉妒不愿将球传给他，孤立他。

皮尔洛一度尝试摆脱这些标签——“独树一帜”，“天赋异禀”，“未来之星”。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知道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让坏人得偿所愿，自己沦为平庸；或是在表达愤怒后，以自己的方式踢球，用更广阔的视角，领略足球最为壮丽的图景。

中国球迷经常称皮尔洛为“睡皮”，因为他在场上总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显得很没精神。皮尔洛却说，这是自己与众不同的风格：“人们总说我看起来很累，在球场上跑不动，但事实上，他们都被我在场上的跑动方式欺骗了。我看起来像是在闲逛，步幅也不大，但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优雅依旧的皮尔洛

15岁时，皮尔洛被招入布雷西亚一队。有一天，他连续带球晃过一位“前辈”三次，并在第四次的时候遭到恶意犯规，脚踝被踩伤。看到这一幕，教练卢塞斯库对皮尔洛眨了眨眼，亲切地说：“别担心，没事的，继续踢球吧。”

然后他转过身，严肃地朝全队训话：“把球传给皮尔洛，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隐形马达无法赢得所有荣耀，却是属于所有人的皮尔洛

作为公认的中场大师，皮尔洛从未获得过一座金球奖。

2012年，是皮尔洛最接近金球奖的一次，意甲冠军和欧洲杯亚军的成就，让他一度成为呼声最高的人。结果公布，皮尔洛却仅仅位列第七，投票率是2.66%。梅西以41.6%的得票率获奖，C罗、伊涅斯塔、哈维位列其后。

与儿子在家中玩耍时，皮尔洛得知了这个消息。他肯定梅西获奖实至名归，却也说：“似乎最重要的事就是准确跑位，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位置拔脚射门，助攻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脚注。但倘若没有那一脚精准的传球，射门也不会有。不过，即便大家在投票时忘了这个事实，我也并不生气。”

球队的胜利才是关键，一个人的并不算胜利。

离金球奖最近的一次

一直担任核心的皮尔洛，最初的位置是10号位。前腰的位置更加靠近禁区，需要面对后腰和中后卫的各种逼抢铲断，对身体对抗方面要求极高。皮尔洛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劣势，转会米兰后，思虑良久，敲开了主帅安切洛蒂的房门。

皮尔洛后撤，第一个“组织型后腰”由此诞生。加图索和安布罗西尼成为他的保镖，西多夫和鲁伊科斯塔在前面作为缓冲。那些年，皮尔洛在后腰位置上运筹帷幄，在球场上释放了自己的全部情感，就像是弹开的螺旋弹簧一般，不断带领队伍走向胜利，并在此后成全了无数名字：卡卡、因扎吉、博格巴……

“传统中场球员的目光总瞄向前场，总是追随着前锋。而我恰恰相反，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和前锋之间的空档，寻找是否有带球突破的机会。相比战术而言这更是一个几何学的问题。我往往能捕捉到更大的空档，能轻而易举地撕破对手的防线，成功突围。”

皮尔洛的绿茵生涯，不能用简单的冠军和头衔去衡量。他向世界诠释了现代足球最伟大的后腰的含义，他所在的位置和所做的事情，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是在未来，对于足球来说都是唯一。

不久前的皮尔洛告别赛，几乎所有与他职业生涯有过交集的大牌球星都来见证了这场谢幕：布冯、巴乔、皮耶罗、舍甫琴科、因扎吉、维埃里、内斯塔……比赛结束后，他们将皮尔洛高高抛向天空，场下的观众泪流满面，仿佛在与青春告别。

意大利前国家队主教练切萨雷·普兰德利说：“皮尔洛，是属于所有人的球员。”

那天早上玩了会PS游戏，那天晚上拿了个大力神杯

2018、2014、2010……节目录制结束后，皮尔洛沿着台阶缓缓走下，最终停在了象征着德国世界杯的“2006”数字前。他让助理换着不同角度拍了10几张照片，并再三确认效果如何。

2006德国之夏，皮尔洛经历了人生中最为辉煌的瞬间。而他最后主罚点球的方式，更定义了他是怎样的人。

皮尔洛曾在自传中回忆：“2006年7月9日，那是个星期天。我当时人在柏林，整个下午都在睡觉，玩PS游戏机。晚上的时候，我出去溜达了一圈，然后拿了个世界杯冠军回来。”

皮尔洛闲庭信步

有个瞬间一直占据着皮尔洛的回忆。120分钟比赛结束，哨声响起，里皮走到皮尔洛面前，他的声音穿透赛场上所有的沸腾和喧哗，也刺破了皮尔洛患得患失的极度紧张。里皮说：“你先上。”

皮尔洛决定凭自己的直觉去踢。由于是第一个点球，他认为将球打向正门是最好的选择，巴特斯或许会判断对方向，那就往稍微高一点的位置踢，这样巴特斯就触不到球，跳起来也触不到。

“我必须要处理好这个球，抬头看向天空，祈求上帝的帮助。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相信他绝对不是法国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紧张的心情看似只属于我，但是彼时彼刻，那些苦苦工作了一整月的工人、有钱人、老师、学生、米兰贵妇、支持我们的意大利同胞、都与我同在。”

屏气、凝神、深呼吸，这一刻的紧张不只属于皮尔洛

许多年后，每每谈到这个点球，人们总是称赞那个敢于在世界杯决赛上用右脚推射中路的皮尔洛，和那个在欧洲杯1/4决赛上对阵英格兰踢出勺子点球的皮尔洛。但事实并非想象中浪漫，皮尔洛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么做风险最小，是最有效的方案，仅此而已。”

跟真实的比赛时间相比，他花在实况足球中的时间大概是前者的四倍。在虚拟和现实之间穿梭游走，皮尔洛也是赢家。反正，都是足球。

他在游戏中，他和他最忠实的玩伴内斯塔都选巴萨，又都选瓜迪奥拉。直到有一天，当真的巴萨的真的瓜迪奥拉真的对他发出邀请：“作为球员，你一直为我所欣赏。我希望能做你的教练”时，皮尔洛马上想到的内斯塔：“他会嫉妒死的。我抢走了属于他的那一半的瓜迪奥拉。”

尽管他并未如愿来到加泰罗尼亚，但在虚虚实实的比赛中度过流进的岁月，便是安德烈亚·皮尔洛先生前39年的人生了。

这个人，为他过去所经历的每个瞬间而骄傲

6月2日晚间的超级企鹅足球名人赛，像一个巨大的回忆舞台，现场的观众不再有支持非此即彼的分野，他们分裂更多元的后援阵容，每个人都在场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回到球场，那个熟悉的皮尔洛就又回来了。

全场打入唯一一球的李毅说：“他离我只有30厘米，感觉能抢到（他脚下的球），但不管怎样就是抢不到。这大概就是大师吧。”

国际传奇队离进球最近的是第三节皮尔洛的那脚任意球，擦着横梁，落在球网上面。队友跑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熟悉的皮尔洛弧线

皮尔洛的踢法，需要队友保护，他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出光芒，照亮伙伴的路。他们在互相成全中创造出历史的独特写法。

“人们总认为我十分严肃，但我可以对队友做最疯狂的事，讲最可笑的笑话。但有时候恶作剧会让我得到一个耳光，尤其是加图索在身边的时候……”

作为相处了将近十年的队友，皮尔洛喜欢喊加图索为“Terrone（南方佬）”，但每次这么叫时会被“胖揍”。为了报仇，皮尔洛偷偷拿了加图索的手机，给球队经理发短信：“亲爱的布拉伊达，只要你答应我的合同需求，我就把妹妹送给你。”看到这条信息，加图索又揍了他一顿。

优雅、淡然，这是人们赋予皮尔洛的独特标签。但他心里一直有一束熊熊燃烧的小火焰，不常对外人显露。

2011年，皮尔洛为AC米兰效力10年后，毅然转会死敌尤文图斯。他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也没有太多煽情温暖的话，离开的有些“绝情”。直到5年后，皮尔洛才在自传中首次袒露当时的心情：“米兰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世界，它给予我的远比我为它奉献的要多。这种感情有时混杂着悲伤，有时是一种纯粹的真情实感。无论如何，它教会了我人生中宝贵的一课：哭是好的，眼泪可以展现你最真实的样子，最能证明你是谁。我没有抑制我的眼泪，而是任由它夺眶而出。”

他挥一挥手，作别一代人的青春

幸运的是，过去20多年的时间，我们也曾多次看到他流泪。他的泪水，带着我们对人生和足球的感悟，也带走了我们的青春。

把球传给皮尔洛，这是名人赛国际传奇队的战术，也是虹口球迷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