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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俊晖:不喜欢有钱的生活 只想有让我安心的窝

【大人物】丁俊晖:小王子的三十而立

丁俊晖三十而立 俊杰依旧

提要:当丁俊晖第12次面对中国公开赛时,18岁少年的青涩褪去,他走向了人生的深海区。他一直身负重担——用球杆打出一个家,却也一直单纯孩子气——他的成长似乎是中国上亿与斯诺克有关的从业人员、球迷们多年不变的关切点。他在变与不变中迎来而立之年。

腾讯体育4月1日北京 文/张楠 徐思佳 编辑/张蕾

丁俊晖走进新闻发布厅。

“很遗憾不能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过生日,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那不自觉敲打桌面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心境——他刚在中国公开赛上1:5不敌90后选手凯伦-威尔森,在生日前一天被挡在斯诺克中国赛四强门外。

输球是件讨人厌的事情,无论面对它的是个孩童,还是世界一流球手。从12年前中国公开赛夺冠一战成名,到今天已是一轮时光,作为胜负师的职业球手,生活有时简单地看做只有输和赢两件事。赢了,走到聚光灯下;输了,退回到平静而包容的家。

人生则要丰富得多。赛场内外,丁俊晖要面对的世界渐次展开。

他说,三十而立,希望自己更稳重。

“小晖已经长大了”

今年的春节对于丁家来说过得格外艰难,癌症缠身多年的母亲陈习娟到了弥留之际。从年初一开始一家人都轮流守护着她。

初三的那个早上,刚刚照顾婆婆整宿的Apple上楼休息,替班的丁俊晖爬起来准备吃了早餐回来陪护母亲。就是这个时候,陈习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善良的女人直到离开,都不忍让家人看到她最痛苦的一刻。

那天,小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抽泣,默默地一直落泪。

老丁说,儿子这一点跟他很像,无论多难受,都自己一个人扛,不会让第二个人为他承担。

老丁也是一个眼窝深的人,很少落泪。妻子陈习娟近几年一直身体不好,但从来在儿子那里他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当病情恶化,医生提前宣判“死刑”的时候,老丁忍着心里的剧痛,给正在比赛的丁俊晖打去电话。小丁的一句话,说得老丁很心酸:“那我以后就没有妈了是吗?”

后来老丁才知道,儿子接到电话之后,哭了整整一上午。而陪着一起哭的还有儿媳Apple。虽然成长背景不同,但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开。

陈习娟总说她是他们家的异类,性格跟沉闷的爷儿俩完全不同。她喜欢交朋友,上到她的同龄人,下到90后,都亲切地叫她一声“娟姐”。

在英国照顾小晖的时候,她总说那个环境对她才是如鱼得水。不会说英语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一路比划着,跟外国球员、世台联的人打成一片。

早些年小晖还藏在“盔甲”里,偶尔向媒体伸出“小刺”保护自己的时候,“娟姐”就跟记者交朋友。她的想法是如此简单: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这样你们就会对小晖好。

【大人物】丁俊晖:小王子的三十而立

丁俊晖与妻子

丁俊晖结婚后,身边料理他生活的人变成了妻子Apple,当婆婆的人前人后从来没有说过儿媳一句不好。

每年小晖几乎都是在中国公开赛上度过自己的生日。儿子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往年都是“娟姐”陪着小晖一起过。但慢慢,儿子有了自己的家,“娟姐”也很自觉的把空间留给他们。生日当晚儿子在哪儿、跟谁一起过生日,她从来不过问。只是无论怎样,她一定会在那一天自己组一个局,叫上三五个好友,开瓶酒陪她一起度过“受难日”。

母亲去世之后这段时间,大家都关心小丁的心理状态,但又怕碰触,生怕碰坏了。这次中国公开赛上,媒体的采访提纲里都提到了关于母亲的问题,但都被相关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拿掉了。

赛前一天的新闻发布会上,有位老记者关心地询问丁俊晖这段日子如何度过时,他已能平静地告诉大家:这段日子确实很艰难,但自己已经从阴影处走出来。

采访结束,有同行问这位老记者:不怕丁俊晖心情不好转身离开吗?

“怎么会?小晖已经长大了!”前辈如此说道。

孤独的岁月“熬过来以后是不一样的人生”

又是首都大学生体育馆,这是丁俊晖第12次出现在这里,这是他成名之路的起点。12年前,唯一一次外卡身份出现在赛场,就夺得了冠军。从此,“神童”走上神坛。

【大人物】丁俊晖:小王子的三十而立

丁俊晖在变与不变中迎来而立之年

资格赛开赛前半小时,在新闻发布厅里,妻子Apple精心用发蜡给他打理着头发,小晖的嘴角淡淡上扬着,对比赛的期望明白地写在脸上。

然而当丁俊晖自信满满地走向球台的时候,却被一名世台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拉下来,原因是他胸前的个人赞助商和赛事冠名赞助商属于同类竞品,不被允许上场。

其实,在开赛前半个小时,世台联一直与丁俊晖本人交涉。原本在比赛之前,丁已按照流程上报了赞助商,但当时世台联并没有给他任何反馈,如今快比赛了,才来找他,丁很不解。事情最终发展到用如此强硬的方式阻止比赛,这一下子激怒了他。在球员通道,丁俊晖独自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怒气冲冲地带着球杆回到了休息室。没有人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现在所有的老外跟我说话我都不想理了,他们从来只知道欺负我们中国人!”当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愕然了。但只有他身边的父亲、妻子明白这件事情牵动了他太多的回忆。

人生有时就像一场赌博,丁俊晖的爸爸一直这样教育小晖:“人,不要赌,但要博。”在丁爸爸的人生路上,他把儿子当成了最大的赌注,并且全押在了那一方台球桌上。2002年下半年,15岁的丁俊晖正式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

“世界冠军只有一个人,不是常人的要求能够达到的,成功有时候是需要苛刻的要求和努力,超人的意志和方法。”丁俊晖是在老丁从小这样的理念下孤独的迈上了前往英国的求学之路。

15岁只身前往英国,语言不通、没有朋友、生活拮据。白天练球时间过得还算快,晚上面对异国清冷的夜晚,他就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天花板。他会羡慕后来循着他的足迹去英国练球的中国选手,因为他们对自己已有长期的规划,不像他当年,这个赛季打完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个赛季会在哪里,还会不会继续打球。

赛场之外,中国丁也没有融入当地的圈子。他不习惯英国职业球手的社交模式。西方人喜欢高脚杯里斟满红酒,玻璃与玻璃之间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而丁俊晖喜欢温上一壶中国茶,不疾不徐地倒到茶盅中,小酌一口细品良久。他们喜欢一群人驾着房车跑出去“速度与激情”、野炊打高尔夫,而丁俊晖偏偏喜欢把朋友叫到家里,坐在各自的电脑前打游戏,或是铺开牌局玩上一局桌游。这样的丁俊晖在职业斯诺克顶尖球手的圈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妻子Apple说,丁俊晖到现在都不习惯他们的生活方式。一次商务合作,对方按照“英式习惯”在条款里写上了很多类似不能超速驾驶、不能酗酒、不能聚众赌博甚至是不能吸毒的说明。看到后的Apple非常不高兴,条款里这些“出格”的事儿丁俊晖这辈子也做不出来。

始终在两种文化中切换,在自我和外界的冲突与和解中,丁俊晖对时间的感知也好像戴上了加速器。

“最近这几年我觉得过的挺快的,怎么感觉越近三十岁过的越快?”说到这里,丁俊晖自己也笑了笑,“十几年确实挺漫长的,我觉得最漫长的并不是在转入职业到现在,最漫长的时间是在转入职业之前,那几年的训练,真的是又漫长又枯燥,确实是熬过来了以后是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回想过去这十几年,他的语速格外平缓,就像是在回忆别人的岁月。

小王子的纯净世界

我们见到丁俊晖那天,他刚刚从博鳌亚洲论坛归来,因为北京周末拥堵的交通,见面比原定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整整一下午都在飞机和路上,抵达酒店已经快七点,但他只是换了件衣服,简单打理了一下,连饭都没有吃,就开始接受5轮媒体的专访。

【大人物】丁俊晖:小王子的三十而立

丁俊晖接受腾讯体育专访

“他会不会因为累了,不愿意接受采访啊?”“会不会到酒店就要吃饭啊?”赞助商和媒体都有这样的担心。但当丁俊晖平静地坐在采访间里,大家才觉得自己多虑了。同样的问题也许会被问到五遍,但答主都没有丝毫的厌烦。说到高兴的地方,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诚恳地看着你。采访那天,他穿着纯白的羽绒服,纯白的裤子和鞋,像极了妻子Apple回忆里跟他的那次初见。

“那天,他穿着白色羽绒服,白白的皮肤,比西藏的湖水还干净的眼睛,一下子打动了我。”

当这样形容浮现在眼前,令人不禁想起了那个B-612星球的小王子:他孤独却笃定,周游各个星球让自己长大,但心中永远爱着自己的那朵玫瑰花。

乍看丁俊晖,大家都会觉得他五官像极了父亲丁文均,但只有了解母亲陈习娟的人才知道,小晖那双纯净的眼睛是遗传了母亲。

Apple认识小晖的时候,是他职业生涯刚刚稳固的几年,对媒体的采访,他会表现出警惕,甚至敌意,而前来采访的记者也都战战兢兢,生怕问错了,“神童”转身离去。

从小孤独成长的经历,让他对外界充满防备,而成名后毁誉交织的评论扑面而来,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塑一身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

这种心态不仅表现在生活中,同样也潜移默化地在赛场里影响着他。直到2015赛季聘请了金牌教练格里菲斯。以前打比赛总是想着对手有多强大,但是从来没有站在对手的角度看自己。老格里菲斯一眼看穿了他的恐惧,点化了他:“你要认识到自己有多强大。”

幼年时,父亲为了支持他打球,经商而常被人骗,这给小时候的丁俊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Apple从小成长的环境平顺,也造就了她的神经“大条”,她会跟小晖说:“你看我天天神经这么大条,也没有被骗过啊!”她也会说:“你的内在多美好啊!为什么不让大家看到。”

几乎身边的人都看到了丁俊晖婚后的变化,他不再将盔甲拽得那么紧。近四五年国内的比赛,无论记者提出多么棘手的问题,丁俊晖都能耐心回答。盔甲褪去,露出了内在最纯净的一面。

家带来的安全感是这纯净一面勇于展露的强力支撑。丁俊晖坦言,在外漂泊居无定所的时候,都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始终没有安全感。

“现在每次打完比赛,我知道我有一个可能回去的窝,可以好好安心待着,在这个窝里边,我可以很开心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在从小缺乏安全感的丁俊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含糖量得有三个加号。

“他的生活太简单了,我只要给他做好饭就好了。”突如其来的表白让Apple有些受宠若惊——私下里的丁俊晖算不上浪漫。比如,妻子问他哪个手镯好看,他会一脸茫然地说,“哪个都不好看”。

“他练他的球,玩他的游戏,我就在旁边坐着,干着自己的事儿,但只要我一起身离开,他就会停下来问我,你干嘛去?别走,坐下来陪我吧。”Apple说,“其实他真的有灵性、风趣、幽默、善良,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外,给自己的盔甲特别紧。现在他打开了,真的很漂亮。”说到小晖,Apple的眼里总是充满了灵动。

广阔的空间,专注的热爱

在刚刚成名的时候,别人问丁俊晖的愿望,他说只有两个: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到处环游世界。如今,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大人物】丁俊晖:小王子的三十而立

在世人眼里,“丁俊晖”早已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中国斯诺克最辉煌的开端。

“假设在美国或者在哪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比赛,我就会去。但是心思可能不一定会在比赛上,我会觉得到了那个地方,去看那个国家的文化,风土人情就很高兴。”丁俊晖说。

夫妇两人受邀参加了今年的博鳌亚洲论坛。平时只关注于比赛、训练、回家打游戏、出门旅游的丁俊晖,居然跑去认真地听了体育产业圈的大咖们讲心得。

偶尔跟朋友聚会,他的话题从游戏、台球转到了创业。这让身边的朋友感觉惊奇:这个不谙世事的男孩儿,终于把自己的思想跟社会接轨了。

把斯诺克教材进行分级制,就是他最近在琢磨的事情。Apple听到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总是打趣他“幻想”。但打心眼儿里,她相信这个专注的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成。

在世人眼里,“丁俊晖”早已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中国斯诺克最辉煌的开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达到了传奇的高度,但正是他的出现,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了斯诺克这项运动,扭转了人们对于台球的观念——不是街头巷尾“小混混”们的玩物,它是一项绅士运动。在中国,至少有5000万人打台球,超越了足球、乒乓球和羽毛球,而电视台转播收视率也仅次于足球和篮球。

刘国梁说等到自己退休的时候,拿了多少世界冠军不过就是一个数字罢了,他希望自己能够真正推动和影响乒乓球事业。丁俊晖也受此启发:“我觉得不能够从开始到退役,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我还可以做更多推动项目发展的事情。”

专注于一项自己热爱的事业,但不再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这是30岁的丁俊晖给自己的定位。

在周而复始的比赛中,Apple要悉心照顾丁俊晖的生活,但有时她也感到厌倦。有一次在比赛期间,没忍住,Apple耍了点小性子。相处多年,对她偶尔出现的小情绪,丁俊晖都能容忍,没想到这一次丁却跟她大吵一架。那一刻,Apple切身体会到了丁俊晖对于比赛、对于事业的专注程度不容打扰,而这背后或许就是那个叫做“热爱”的东西。

名声在外,丁俊晖也会经常接触一些生意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每当宴席散去,Apple也会问他,如果让你这么有钱,但是又很忙碌,你愿意么?

“不愿意。”小晖的回答从来不犹豫。

“世锦赛当然是每个球员的梦想,不管其他比赛能够获得多少次冠军,但是世锦赛始终是最终的目标。对于我来说,这么多年了,确实也有一定的压力,每次去参赛的时候,因为我确实对这个比赛也是非常渴望的,所以表现总是不理想。但我始终会把这个目标坚持下去。”

在丁俊晖的家中,陈习娟的照片依然摆放在房间显著的位置。小丁跟老丁说:“我想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她。”

Apple说,婆婆的离开,让她重新审视丈夫。她发现丁俊晖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活得更豁达,对于生活和未来的思考更多了。

老丁也感受到儿子的成长。以前总是他打电话给儿子,嘘寒问暖。而现在,儿子都是主动打来电话,问他最近好不好、吃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从海南回到北京那天,丁俊晖坐在车上看向窗外,若有所思。Apple看着他,内心充满骄傲:身边这个人,对父母孝顺、对妻子疼爱、对朋友忠诚、对家庭有责任感……这种完美从未中断。

或许是父亲的言传身教、母亲的善良、妻子的乐观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而家人则像是小王子的玫瑰花,既被他终身呵护,也是他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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