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障碍说明

郑朋:煎熬作家 跑步寻找精神深处的自我流放

郑朋:煎熬作家 跑步寻找精神深处的自我流放

郑朋

乔治•奥威尔在《我为什么写作》一文中写道:“写一本书,就是一次可怕的、让人殆精竭虑的拼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疾痛折磨。若不是受到他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魔鬼的驱使,一个人是断然承受不了这件事的。”每个志业于严肃写作的人,都会体验到奥威尔所言的 “无法抗拒的魔鬼的驱使”的含义。那是种一旦离开它,人生就此迷失的痛。有段时间,我极度厌倦了这东西。每天坐在书房,面对发光的屏幕,陷入呆滞和虚空。那些文字不再带有我的体温、我的情感、我的焦虑,它们背叛了我,不再忠贞。一旦失去这种情感的维系,它们报复似的离得我更远。有段时间,我觉得写作已变得无意义,有意义的事情很多,“橘子并不是唯一的水果”,不单单是写作。

我有许多的爱好,摄影,骑行,户外运动,长途自驾等等。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台单反相机。梦想实现后,我天天背着它上下班,连逛街都背着,搞得自己像个新闻记者。我也泡过一段时间的户外论坛,帐篷、睡袋、登山包、徒步鞋都一一备齐,幻想着来一趟长途徒步旅行。在我离文学若即若离的那段日子里,我干过太多让文学伤心的东西。有位老师意味深长地告诫我:小心玩物丧志。我深以为然,又继续玩下去。没有什么比一本正经坐在那儿号称要写一篇小说更枯燥无味的事了。早在几年前,我就无数次宣称自己要写一部长篇。我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想给自己一点压力和安分地坐在电脑前写作的理由。我甚至和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赌局。我本可稳操胜券,赢下这盘赌局。然而我任由时间一点点地从指尖流逝,在每天大好的时光面前,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找出各种不写作的借口。哪怕是某人叫我这个球技奇烂无比的人去打台球,我也会欣然前往。而对于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要实现的诺言,完全付诸脑后。也许在奥威尔“我为什么写作”前,某种意义上,我倒在他这个问题上。

2014年,我的工作发生了重大变化,离开呆了四年的长沙,去了海南。之前我曾在那家刊物干了四年。干到二十八岁,再也不想就这么荒废。尽管有一百种理由不用去海南,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海南之于我,不仅有地理位置上的偏远,还象征着精神深处的自我流放。车到海边的时候,我心里想,再退就是大海了。是的,再无退路了,天涯海角,就在眼前。在这座陌生、孤独、燥热的海岛上,写作和孤独的含义显得更为复杂。

海岛白天烈日灼人,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只有傍晚时分,天才凉快起来。海风习习,风中夹带着海洋生物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每天傍晚,我就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跑步。椰风海韵中,我有时沿着美舍河两岸跑,有时在海职院的操场跑。从最初的几公里就气喘吁吁,到十公里、二十公里、三十公里……跑步的乐趣和信心一点点地增加着。呼吸慢慢变得匀称,体力似乎也充沛有余起来。有回在操场刷了70圈,直到被夜里看门的大爷轰出来。夏天的时候,我开始沿着南渡江的江堤跑,一直跑到入海口再折返,全程大约十六公里左右。跑步,此时已经不单单是体育锻炼,于我而言,在这个孤岛上,更像是一种人生隐喻。只有跑步的时候,我最清楚自己活在一种怎样的状态。

独孤难熬的时候,或者身体因为久坐而发出警报的时候,我就换上鞋子开始跑步。就像村上春树描述的,用跑步的方式将内心里的“毒素”逼出来。跑步替我抵消着来自这个世界的负面情绪。我跑着,有时想些什么,有时什么也不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步伐,蹬踏着岛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迎面感受着徐徐吹送的海风。

那段时间,我正焦头烂额写《天鹅绒监狱》。早在2012年,我就开始关注米克洛什•哈拉兹蒂的文论《天鹅绒监狱》。当时这部书还没翻译到国内来。然而它如此契合中国当前的现状,我涌生用小说的文体来阐述它的冲动。2013年,我在长沙开始动笔,直到2015年才完稿。那时我完成了人生的首场马拉松——北京马拉松。四个半小时的长跑过程并没想象中那么困难,然而这部小说却成了我写作生涯中最为笨拙的一次书写。我手持长矛,试图寻找到理想的敌人。可是敌人并不存在,每张笑意盈盈的脸,都是你叫得出名字的朋友。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新世界”,并无差异。所以写这部小说,我反给自己下了圈套。长矛刺向的不是敌人,而是无尽的虚无,我自己倒成了被讨伐的对象。这个荒诞的结果让我倍感沮丧。我断断续续写着。写得极其艰涩,乏味,我知道这部作品将是我写作道路上最大的一只拦路虎。写不动的时候,就去跑步。从懊丧中把自己解救出来,跑成大汗淋漓的人。我明白,征服自己,方能讨伐别人,否则出师无名。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没有任何喜悦。然而我知道,平庸的毒素在书写的过程中,已得以释放。

这本小说集《蚁王》,是断断续续释放的结果。它集合了我这两三年来的写作成果。算是对三十岁的自己一个交代。现在要去单篇谈论它们,已经变得困难和难为情,因为里面有诸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于我而言,写作的快感,并不是文思泉涌之时,而是绞尽脑汁枯坐半日的崩溃状态下忽然峰回路转……所以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陌生而艰辛的旅程;是精疲力尽之后,得来的稍许的慰藉和快感。这让我畏惧又迷恋。我自然怀念最初写作时那种左右逢源时的快感,因为青春期有着太多强烈的叙述欲望,在周末的图书馆,可以在稿纸上写上一个中篇。杂乱、潦草、野蛮生长,充满忧伤的暗物质。然而这种时光毕竟短暂,一旦越过文字的本身,就会很快体验到文字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想起一句话,在时间面前,很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靠不住的还有我们写作的才华和耐心。《蚁王》出版后,送给好友双雪涛时,我在扉页上写道,文学就像一场马拉松,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上面,但乐在其中。

正文已结束,您可以按alt+4进行评论
责任编辑:mandyge
收藏本文

相关搜索:

为你推荐
加载更多

企业服务

热门视频
热门专题
视觉焦点

时尚资讯

视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