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体育特邀 张佳玮

漫画创作：大嘴泉

1975年6月7日阿伦-伊泽尔-艾弗森生在弗吉尼亚州汉普顿，据说出生时手臂颀长。名字用了父亲阿伦-布鲁顿的，可惜那厮是个人渣，不肯认孩子。母亲安-艾弗森时年15岁，后来找了个叫迈克尔-弗里曼的人做男友，定居新港。那地方盛产运动员，流行斗狗。安-艾弗森打字、洗衣、修电路、当司机，养育儿子，忙里偷闲生了俩女儿，而且在管道水满金山时，不断跟艾弗森说：

“一切会好的，你一定会扬名立万。”

阿伦-艾弗森开始运动生涯时，打橄榄球的四分卫和角卫，在速度、强韧、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得其所哉。很多年后，2001年NFL状元迈克尔-维克承认，“他是新港式上最好四分卫。”同时，他打篮球，13岁已经能干掉后爹弗里曼，单挑称霸汉普顿街头球场。1992年他17岁，带领贝泽高中拿下橄榄球州冠军，当选MVP；与此同时，在高中篮球联赛，他场均32分9篮板9助攻。他的篮球教练伯利先生待他如父，他的橄榄球教练科兹洛维斯教会他“不用思考，依靠直觉，感受心中的景象”来打球。这直接培养了他后来的打球习惯：赛前偶尔绘图，想像自己面对的景象，然后顺势而行。直到现在，他还是个出色的业余素描画家。

没到18岁，他在汉普顿已经有了自己的哥们圈：上街前呼后拥，酷似私人武装部队。1993年情人节，这支部队惹了祸。在当地保龄球馆，黑孩子白孩子对打，五十余人卷入，二十开外人受伤。一周后他成为全美高中篮球第一阵容成员，再两天后他被警察拘捕。有人指证他用椅子痛击一个女孩头部，但细节证词不一。此事引发轩然大波，美国有色人种促进会都卷入其中。是年9月他被判五年监禁缓刑十年，10月有150位志愿者为他鸣不平，他的兄弟们帮他照顾家里。被监禁四个月后他被假释，又两年后因证据不足所以指控被取消。在这件事里，他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白人对黑人贫民少年的歧视；兄弟帮派的义气。这件事让他永远将自己的灵魂，锁定在弗吉尼亚汉普顿的市井之间，锁定为一个直白、桀骜、独往独来、随性自在的家伙。

1994年他母亲出面，求见乔治城大学名帅约翰-汤普森——此前培养出了尤因、穆托姆博和莫宁三大中锋、性格刚硬倔强、酷爱“我们一起来对抗世界吧”的黑人教练——推荐自己的儿子。汤普森依从。艾弗森离开潮湿肮脏带有死亡味道的街区，去了华盛顿读大学。第一场大学联赛就让名帅卡利帕里认定“他会成为本年度最让人激动的家伙”。大一他场均20分5助攻，大二场均25分，被认定是全国第一后卫，“只有康涅狄克的雷-阿伦可与相比”。1996年3月，他在《体育画报》上展示自己左二头肌上所纹的绰号：“答案”。那是他汉普顿的贫民兄弟们为他起的。

1996年夏天，因为五年前继父入狱，三妹生病需要医药费，他决定提前参加NBA选秀。此前，乔治城篮球队97%的球员都完成了大四学业，他是新鲜特行的例外，但与他有父子之情的汤普森教练，一直宣扬“我们一起来对抗世界吧”的汤普森教练支持了他，并为他牵线搭桥，和名经纪人大卫-法尔克牵了线。是年选秀大会，已经坐拥科曼和斯塔克豪斯、急需控球后卫的费城76人在他和佐治亚大一后卫马布里之间权衡，最后选了他做状元。众所周知，那是史上屈指可数的伟大选秀。

从踏进NBA起，他就获得了无数最高级的描述。主帅约翰尼-戴维斯和副帅奇克斯，都认为他是刺客（托马斯）和精灵（阿奇巴尔德）的合体。马刺当家波波维奇承认他在“运球启动方面是联盟最快的”。第一年，他的“双胯下运球”（douboule crossover）就被认为是奥斯卡-罗伯逊和蒂姆-哈达维之后的第三代大师。1996年12月对阵芝加哥时，他单挑乔丹的一球被赋予了足够的象征意义：街头风挑战学院派，新生代挑战传奇。在1997年2月他扔出那句“在球场上我没必要尊敬任何人”之后，这一球的意义被发挥到了极点。阿伦-艾弗森，以及他招摇过市的小兄弟们，意味着叛逆、街头风、顽劣、街头小混混。这是他此后十余年，始终不灭的形象。新秀季后半段，他八天内五场比赛只休息了10分钟，连续五场40分包括在克里夫兰的50分，将他桀骜叛逆的天杀孤星形象，推至巅峰。所以1997年，当他捧起年度新人奖时，所受争议实为亘古罕见。只有费城的经理克罗斯认为，“他是个好孩子，许多人误解了他。”

1997年8月，因为同车有人携带大麻和枪支，他被二次拘捕，虽然他宣称是“让不认识的人上了我的车。”此前一个月，史上最学院、最执拗、最刻板的主帅之一，伟大的拉里-布朗，来到费城76人担任主帅。传说就此开始。

1998年1月76人换来后卫埃里克-斯诺，同年4月布朗开始试验斯诺+艾弗森后场，斯诺主控，艾弗森负责突锋陷阵。1998年夏天球队大交易，六大轮换被摘走四人。1999年2月，三年级的艾弗森一边和拉里-布朗争吵，一边给克罗斯经理接受化疗的养女穆雷打电话哄她开心，一边带队8胜5负，费城史上第四个成为NBA月最佳球员的家伙。赛季结束，他以场均26.8分成为乔丹之后第一个得分王、NBA史上最矮得分王，并入选年度第一阵容。至此，他正式开启“如果你看篮球，不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巨星之路。当年季后赛，他带费城跨过魔术，然后被步行者横扫——这是他第一次遭遇雷吉-米勒。

1999年他接受《HOOP》采访时，因为杂志抹掉了他的纹身而不快。1999-2000季他和拉里-布朗频繁争吵，因为统一着装问题，因为防守注意力问题，因为态度问题。1999年12月19日，克罗斯招齐二人会谈。两人达成以下共识：他们对彼此并无恶意，只是都好胜如狂，又格外敏感，一个抠细节，一个爱自由，遂成欢喜冤家。这是他们关系的真正转折点。当季76人拿下常规赛49胜，1990年以来最高。艾弗森首次成为全明星。

2000年夏天艾弗森出版说唱乐专辑，因其直白的黑人俚语作风又挨媒体训。但2000-01季开始前艾弗森向布朗要求担当队长，并苦练力量使体重升至81公斤。2000年11月布朗教练大肆赞美：“艾弗森在用正确的方式打球，他防守比以往好一百倍！”2001年全明星之夜，艾弗森独得25分，包括最后9分钟15分，带东部队逆转21分之差取胜，自己获得全明星MVP。同一夜76人暗暗敲定中锋拉特里夫与鹰队大山穆托姆博的交易，2月23日穆托姆博到来。赛季结束，76人56胜26负，艾弗森场均31分2.5抢断，自1993年乔丹以来首位得分王+抢断王。那一年，58胜马刺队里场均22分12篮板3助攻的邓肯、56胜湖人队里场均29分12篮板的鲨鱼和29分6篮板5助攻的科比、55胜国王队里场均27分11篮板4助攻的韦伯，以及场均22+11+5的KG和27+8+5的麦蒂，全部被他压倒：艾弗森成为2000-01季常规赛MVP。当年季后赛首轮，他带队迈过步行者；次轮，他与文斯-卡特的猛龙大战七场晋级，打出两场史诗级大战：第二场54分，第五场52分。东部决赛，他带着一身伤病，第五场领取MVP奖杯时请高中教练伯利先生到场，最后两场分别46分和44分，七场淘汰了雷-阿伦领衔的雄鹿。然后是2001年总决赛第一场，他在斯台普斯得到传奇的48分，包括加时赛甩开泰伦-卢的急停跳投、转身跨过，送给当年季后赛所向无敌的湖人唯一一场败局——那几乎是NBA史上，最传奇的总决赛揭幕战。他桀骜、顽强、热血、决死的天杀孤星传说，到2001年总决赛败北后达于巅峰。

此后是漫长的下滑期：2001年决死一击的费城在伤病和老化中下滑，克罗斯的离去让艾弗森和布朗少了调停人。2002年春天艾弗森手掌骨裂。他卫冕了得分王，但76人季后赛首战被凯尔特人干掉。2002年夏天布朗和艾弗森争吵不休，布朗说出了著名的“他谈论训练的次数，比他实际训练还多。”同年7月，艾弗森和妻子吵架，将她赶出家门。2002-03季76人有所回升，但季后赛还是惜败给活塞。此后布朗辞职，2003-04季76人缺席季后赛。2004-05季，奥布莱恩教练到来，艾弗森重回组织后卫位置，获得无限自由，拿到自己第四次得分王，但季后赛再次败给活塞。2005-06季，他场均拿到职业生涯最高的33分，但年过而立，他多少失去了杀意。科比对小牛三节得62分之夜，艾弗森说：“有时我宁可当个观众。”

2006年秋天他已和76人貌合神离，随即被交易去丹佛掘金。2007年初他认定掘金是甜瓜的球队，“教练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想继续为掘金作战，看这些年轻人成长会很有趣。”但2008年被湖人横扫后，他和掘金的缘分又到尽头。2008年秋天，他与比卢普斯交换，去到活塞。他恰好赶上了活塞的重建期，与更衣室新旧人之间格格不入，而比卢普斯在掘金的成功，使艾弗森的境遇更加诡异。2009年他到处找工作时壮心不已。“要证明那些过去一年来诋毁我的人都是错的。”但NBA是个大生意场。在他的巅峰期，他的街头风、叛逆和直白是种个性。但等他老去时，这一切就是不懂规矩。2009年被灰熊签下后，他不甘心打首发，去找了老板说要离开，几乎就此断送了他在NBA所有经理眼里的合作价值。回到费城打了25场比赛后，他和NBA的缘分尽了。

他的得与失，都来自他的性格——始终忠实于自己，热爱母亲和兄弟们，时刻准备着“我们去和他妈的世界干一架吧”。这些性格让他在巅峰期时，保持着NBA史上最孤傲、最倔强、最杀气四溢的形象，成为史上最可怕的得分机器（而且，他呼风唤雨的岁月，恰好是马刺、湖人、活塞这些长人统治的森林时代；如果他的巅峰期赶上了2005年的规则改革，以他的速度和突破，你难以想像他会创出什么战绩来）。他是个奔驰不休的永动机，全身上下伤痕罗列却仿佛没有痛觉，充满活力，电光四射。他是典型的“人格大过身体”的怪物，足以依靠自尊和斗心，独自承担起一支球队、一个城市的期望。但也是这些性格，让他命中注定是边陲游侠。孤高绝艺、信手拈来，铁蹄狂飙，不知悔改。他和NBA的格格不入，与其说是球技，不如说是因为：阿伦-艾弗森从性子到做派，永远定格在了汉普顿那些前呼后拥的贫民黑人之间；而在与世界对抗时，他从来习惯一个人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