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神，永远的杰——时代的呼啸

5月31日这一天，汤杰宣布参加NBA选秀，消息一出，很快冲上微博热搜前30，其在篮球世界的热度，甚至超过了同一天宣布参选的郭昊文。汤杰的参选，创造的不仅仅是话题和流量，还使得篮球世界发生了巨大的撕裂，人们对此争论不休，谁也无法说服彼此。人们凝视他前无古人的举动，就像凝视一只长着怪异头颅的天外来客。

汤杰出生于1999年，目前只打了两年CBA，在刚刚结束的2020-2021赛季，场均可以为福建男篮贡献6.1分2.7助攻。同一位置上数据比他出色的，全联盟至少可以挑出来20个人。他速度很快，但短于拐弯和刹车，超神、超鬼的时刻，都能做成长长的集锦。他特想把球打好，却总在无意中制造笑料，后来也只能无奈躺平：好吧，我就是“汤神，永远的杰”。

总体来说，汤杰是一个自带喜感的球员，球迷们对他的调侃，要远远超过对他球技的讨论。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叫小K，勾手无解，他总是试图跟我探讨一些严肃的问题，可我一看见他那副高度近视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问题总是探讨不成。汤杰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球员，他没有刻意要逗谁开心，但他不羁的刘海，憨厚的笑容，甚至全速奔跑时拖出来的残影，总会让人哑然失笑。

在他宣布参加NBA选秀之前，球迷们对他鲜有恶评——在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赛季里，没人会指望一个二年级生拯救球队，恰恰相反，他的斗志和专注度，是为数不多可以使球迷得到慰藉的事物。不管落后多少分，“汤博基尼”永远都开足马力。可这一次，情况有点不一样了，因为他竟然敢参加NBA选秀，而且还是年满22岁自动获得选秀资格的那种。用网友的话说就是：不自量力，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了？

NBA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全世界篮球爱好者的梦想殿堂，象征着篮球竞技的最高水平，每一个能进入NBA的球员，都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数十年来，我国拢共也就6名球员在NBA正赛中有过出场记录，强如巅峰丁彦雨航，也只是碰到了NBA的边缘，至于那几位走选秀途径进去的，除孙悦以外，都是在CBA打出了绝对的统治力之后，才徐图进取。他们都是各自时代的超级巨星。

莫说跟那些人相比，哪怕跟小自己一岁的郭昊文相比，汤杰从履历到天赋，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郭昊文，昔日“国青三巨头”，2019年U19世青赛场均20+，跟波多黎各一战狂砍34分11篮板11助攻惊为天人。上赛季中途加盟上海男篮，在15场比赛中打出了场均13.9分3.1助攻的表现，已是球队着力培养的未来核心。

汤杰，2016年U18亚青赛场均5.8分，仅列全队第8，1/4决赛最后时刻三分打铁，被认为是中国队不敌伊朗的“罪魁祸首”，“关系户”的骂名背了很久。2019年通过选秀进入CBA，菜鸟赛季打出了高达26.6%的失误率，三分球命中率却只有18.2%。简言之，最初的汤杰，压根儿就不是一个CBA级别的运动员。

从天赋上来说，郭昊文身高超过2米，却拥有跟身高不相匹配的协调性和灵活性，是国内罕见的高控卫。而汤杰呢，虽然速度、爆发力都属上乘，却也无法弥补1米86的身高和1米80的臂展带来的劣势。如果说郭昊文这样的球员在美国“一抓一大把”的话，那么汤杰这样的球员就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平心而论，他被选中的概率，是零。

对于郭昊文，球迷们还愿意送上一句“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而对于汤杰，球迷们这一次不再宽容。

是啊，一个被玩梗的球场工具人，也开始白日做梦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按照NBA的规定，汤杰还偏偏具备选秀资格，那怎么办？就开始质疑他的动机：炒作？恰流量？接下来就要变现了？他们的依据也很简单：汤杰连美国都没去，只是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在上海接受“NBA履历经验丰富的训练师”的特训，没有参选的诚意。

按照NBA的有关规定，全世界年满22岁的男子，都具备选秀资格，其中自然也包括年满22岁的全部中国球员。可在汤杰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希望如此渺茫的中国球员，会大张旗鼓地官宣参加NBA选秀。一是没有人会锚定一个如此不切实际的目标，二是没有人没事找事，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有球迷打了个比方，说汤杰的举动，就像一个平时300分的人扬言报考清华北大。

小时候，我们无一例外都有恢弘的梦想，成为科学家，成为宇航员，甚至成为联合国秘书长。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多，我们开始有了自知之明，开始变得务实，并逐渐对当年的梦想羞于启齿，因为我们怕说出来之后，迎接我们的会是一句冷冰冰的“自不量力”或者“没点X数”。没有人不想打NBA，只不过汤杰说了出来——结果有一万张嘴在质问他“how dare you”。

脚踏实地值得提倡，但仰望星空也是人神圣的权利，仰望星空，未必要飞进浩瀚的宇宙，哪怕离地二十米，也足够快慰。人贵有自知之明，但有时候，没有，也挺好的。梦想，幻想，空想，它们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和条规。

如果有自知之明，汤杰或许应该安于NBL，一个连NBL都没打明白的球员，为什么要冲击CBA呢？可当他“侥幸”被极度渴求控卫的福建队选中之后，他的命运开始悄然翻转，第二个赛季，他把失误率从26.6%降到了14.5%，把三分球命中率从18.2%提到了33.9%。他不再“不配打CBA”，而是一个中规中矩的CBA球员了。

近半个月以来，汤杰一直在针对自身短板进行特训，每周至少5次球场训练、4次体能训练，在不同的训练地点往返奔波。如果他能以选秀的目标为引领，鼓起更多的勇气和决心，选上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他能不能如微博宣言所说，“在这个夏天付出一切努力”。同样是努力，在美国，在上海，真的有那么重要？

何况汤杰方面也不是没有后续，据我了解，汤杰已经报名参加当地时间6月13日至15日在南卡州Myrtle Beach举行的国际联合训练营，“目前还有打疫苗、确定航班以及办理其他手续的时间点需要进一步确认。”足可见得，汤杰选秀，绝不是恰一波流量就走——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恰什么流量，如果想追腥逐臭，他早就可以，不必等到今天。

我们都希望万事万物在预设的轨道上运行，可汤杰偏偏要做一个离群者，去打破大家默契遵守的规则——把梦想深埋，各安天命。坦白讲，这样的人，的确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此乃人性使然。

为什么偏偏是汤杰？这或许跟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他习惯专注于自己，并屏蔽掉外界的评价。在宣布参选之前，他早就把后面可能面临的挖苦、嘲讽考虑到了，他不在意这个，身上也没什么包袱。

他可以安然地把“汤神，永远的杰”印在T恤上，堂而皇之地带进扣篮大赛的赛场。也可以淡定地把自己的缺点拍成段子。有个恶搞视频，他跟王哲林打挡拆，后者左挡右挡就是不见他出球，最后拂袖而去。汤杰尬笑着试图挽留：“林哥林哥，再帮我挡一个吧。”王哲林回了他一句：“去你X的。”接下来镜头一转，就是汤杰收拾行李准备走人了。这个视频，当时圈粉无数。

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些离经叛道之人，他们是这个圈子的变量。当他们的行为与传统叙事发生冲突的时候，总是要经过一番观点的争鸣和思想的交锋，才能把新的主流价值固定下来。就像之前球员参加综艺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现在人们普遍可以接受“这事根本没啥”。就像之前吃鸡蛋灌饼是“不职业”的表现，而现在人们已经知道，即便是健美运动员，也不必顿顿蔬菜沙拉、水煮鸡胸。

保不齐在未来，人们也会认可小人物参加NBA选秀，并把它当作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在汤杰之前，人们认为，NBA选秀是高高在上的，只有顶尖的球员才能参加，即便目前不是顶尖，也得公认有顶尖天赋的那种。可汤杰一番操作下来，把NBA选秀给祛魅了、解构了，这件事不再威严庄重，反而平添了几分娱乐色彩。大型行为艺术也好，真诚参选也罢，其实真的不重要，因为NBA官方根本不在意这个，否则就不会创造出这一套玩法。

曾有一篇文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2013年，有个网名叫Nemoran的球迷给NBA联盟寄去了申请信，想参加NBA选秀，结果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就在他一点点丧失希望的时候，NBA联盟的回信来了：“我们在4月19日收到了您的来信，根据信中描述您是2010届的大学毕业生，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你就获得了参加选秀大会的资格，今年的NBA选秀大会将在6月27日进行，现在你已经是一名自由球员，可以和任何球队完成签约。”那封信的署名是安迪·托布，时任NBA联盟行政主席，主管选秀事务。

Nemoran是不是“疯子”？是不是“NT”？或许是，但NBA联盟没有把他当作“疯子”或“NT”，他们一本正经地回复了这封不着四六的申请信，其实也是在传递一个信息：NBA尊重每一个梦想，哪怕这个梦想看起来那么不切实际。NBA都可以尊重，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