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疆域丨八角笼里的女侠张伟丽：我拳头很硬 但不会打老公

[摘要]很多格斗选手喜欢李小龙的一句话：“似水吧，我的朋友。”张伟丽也喜欢，她说，这不止是在说搏击运动的柔和刚，也是在说女人。这是腾讯体育女人节专题《女人的疆域》张伟丽篇。“女人如水，可以做柔和的事，也可以做刚猛的事。”

撰文/徐思佳

视频/赵航

见张伟丽，第一个想到的形容词是“可爱”。1米6的个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罩着成套的小黄人帽子和围巾，露出圆圆的脸蛋，有点儿胖，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从小到大，身边的朋友都更爱叫她的外号，“小胖”。

张伟丽的外号叫“小胖”

“怎么？不贴切吗？”她把双臂微微摊开，歪着头问，透着点俏皮。

一进拳馆，她转身就钻进了更衣室，换上运动服，露出健硕的肌肉，手臂一躬肌肉胀得老高，腰腹清清楚楚地看出八块腹肌的形状，用张伟丽自己的话说，“给你们看看我的绝技，肚皮爆血管。”

前不久，UFC发布了一个智能力量检测器，张伟丽马上就绑在沙袋测试了一下，仪器上的数字，吓了她一跳，一分钟她打了7.57吨，平均一拳180斤。

戴上拳套、护具，张伟丽开始了一天的训练——把并排的两个壮汉当成靶，交替着练习高踢腿，100个是一组，算下来，1秒内至少要出腿一次。胫骨砸在靶子上传出砰砰的声响，震得人耳朵都疼，“声越大，就说明力道越实，打人越疼。”

张伟丽训练

拳馆的老板说，这只是最简单的热身训练，整个团队加起来有六个男队员、教练都是“小胖”的陪练。

“别被块头骗了，大小伙子打不过她。”

“块头”确实容易唬住人，就像你想不到，这个长相可爱的小胖，代表中国人第一次战胜了UFC的世界前十，仅用三场比赛就创造了中国选手的最高排名，第7位。

“你看她，就跟个男孩似的！”

“你看她就跟男孩子似的。”小时候，张伟丽总能听到旁人跟她说这句话，下意识里，她觉这得话里带着点“嫌弃”。“别的小姑娘学画画、弹琴，但我真是坐不住。我也学过舞蹈、书法、画画，都练过。第一节课学简笔画，我坐了一上午，下午再让我去，死活不去了，静不下来受不了。”张伟丽说。

那会儿正赶上香港的武侠片盛行。8岁的时候，张伟丽就成了小武迷，和班上的男孩子一起讨论哪个大侠的招式最厉害，“小李飞刀是真的很厉害，我还挺喜欢令狐冲，剧看不够就去找小说看。”

“别的女孩看了可能觉得，令狐冲好帅。我不，我想的是我也想练武术，我也能飞檐走壁！”小伟丽开始央求着妈妈把自己送去武校。张妈妈一直有些犹豫，直到有一次到练武的亲戚家串门，对方看着一身运动装梳着短发的张伟丽说了一句，“送孩子去试试吧，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这句话，让张妈妈动摇了。

小时候静不下来的张伟丽成为了武迷

12岁那年，家里人送张伟丽去了老家的邯郸少林智勇武术院学武。

武校里男孩多，女孩少，再加上年纪小的伟丽第一次离家不适应，张伟丽在武校哭了7个月。她回忆，“很多人都欺负我，练过很久的大孩子来跟我打实战，7个月，鼻血就没断过。”

后来，武校里换了新教练管得更严，张伟丽脾气倔，不达目的不罢休，没过多久她就练成了武校里一顶一的高手，14岁那年，就拿到了河北省的散打冠军。带队的老师跟别人提起，张伟丽有股狠劲儿，“你看她就跟男孩子似的。”

那时候，张伟丽才发现“像个男孩”这句话，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好像也可以是夸奖。

像个男孩，对于女生来说也可以是一种夸奖

没有什么职业，是女人不能做的

张伟丽练拳很拼，一个踹腿练不好就一直踹，踹个五六百腿都是常有的事儿。超负荷的训练让她在一次训练中腰部不慎拉伤。在父母的劝说下，17岁的张伟丽就退了役，离开了散打队。

刚一成年，家住河北的张伟丽就一个人来到北京，加入了北漂大军。“别人看我个子小，招聘的时候就直接跟我说，走吧！我们不收童工。”

服务员、收银员、幼儿园老师、健身房前台、教练……北漂的时候，张伟丽一直没管家里要过钱，各式各样的工打了个遍。

打工的同时，她还自觉地坚持着体能训练，“上夜班的时候，我上午睡觉，下午去公园跑步、训练，然后跑去上班，每天都会给自己定一个训练量。”张伟丽说，自己一直梦想着还能回体育圈，“北京这么大，没准我哪天就碰到个教练呢？”

机会，真的来了。

在健身房当前台时，一次她当班的时候正好赶上综合格斗运动员吴昊天去训练，后来在吴昊天的介绍下，散打出身的张伟丽接触到了综合格斗。

散打出身的张伟丽接触到综合格斗

综合格斗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选手可以使用任何格斗术击打对手。这也要求选手要掌握各个流派的格斗技巧，从散打转型的张伟丽必须自掏腰包从头学起，“我去问了好几家，他们要的学费太高了，一年3万6，我真的拿不出来。”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国内著名的拳天下俱乐部同意她可以免费学拳，但是要代表俱乐部比赛。“我就每天早上7点出门去训练，中午赶2个小时路到健身房上班代2节私教、操课赚点生活费，晚上再回到拳馆里继续训练。” 张伟丽说，有的时候练得晚了，赶不上地铁就干脆跑步回家，“2个多小时，权当自己再练一节体能课了。”

张伟丽算了笔帐，以她后来私教代课的收入，一个月全职代课能赚将近2万，收入也算是不菲。身边有不少人劝她，“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上比赛呢，别练了！”但她还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训练上。

“为什么一定是MMA呢，这好像不是大众眼中属于女孩的运动？”我问她。

张伟丽喜欢搏击，她说“没有什么职业是女人不能做的”

她回答道：“搏击运动员也是一个职业，我喜欢。就像有男医生也有女医生，有男老师也有女老师一样，没有什么职业，是女人不能做的。”

流血的感觉？ “热热的，特别滑”

等了两年的第一场MMA比赛，张伟丽输了，而且输得莫名其妙的。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成了笑话。”

“打电话叫我打56KG的，来了我发现打的是60KG的，对手比我重很多。我穿着外套称重，将近60KG，就说，好，打吧！这还不算，明明我在站立上有优势，但是两回合后却直接判我输了。”5年过去了，她的语气里还能听出些愤懑。

张伟丽总能想起那场比赛，除了一波三折的过程和戏剧性的结果，还因为，这是她在MMA赛场上19场比赛中，唯一的失利。

八角笼里的常胜将军也曾遭遇过失利

2018年5月5日，带着16连胜的战绩，张伟丽通过Sucker Punch Ent美国经纪公司和UFC正式签约。8月，美国拉斯维加斯的UFC227上，她首次踏进了八角笼内。

为了站在最高的舞台，张伟丽不得不面对重重的困难，因为教练的签证两次被拒，她只能在没有赞助、没有教练陪伴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去美国比赛。“每天和教练视频对练动作，只能和同场的男选手对打，一个人吃了半个月冷餐降重，语言不通，没人陪我聊天。我就把自己关在酒店，一口气看完了50集的《琅琊榜》。”

赢下了这场艰难的比赛之后，张伟丽才发现，一直嚷着不怕苦不怕累的自己，最害怕的是——孤独。

“当把八角笼的门关上的一刹那，聚光灯全部打到台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回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听不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都不知道这比赛是怎么打下来的。”

2018年底，UFC官方评选出了年度十大新秀，张伟丽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

这要归功于，她在11月的UFC北京站上，仅用了3分41秒就用十字固终结了世界排名17位的杰西卡-阿吉拉尔。在缠斗的过程中，张伟丽一肘把对手眉弓打开了，鲜血顺着流到了张伟丽的肚子和大腿上。

“流血的感觉？热热的，特别滑。”眼前的张伟丽，面不改色。

张伟丽

对于刚签约UFC的选手来说，出场费并不算高，花红（UFC最佳比赛的奖金）是一笔不小奖励还能让你迅速在UFC打出名气。上场前，经纪人提醒张伟丽，“要想拿花红就得多打一会，太快结束会让人觉得不够精彩。”可第一回合占据优势后，张伟丽还是选择了最快、最干脆的获胜方式——降服，“只要我站到台上，每一局都想着终结，从来没有想过我要打三局比赛。”

敲钟，获胜，张伟丽从血泊中站起，在台上顺势就来了一个霸气的侧手翻。走下拳台和团队拥抱的时候，她瞥见了角落里的对手，“我特别想去拥抱她，冠军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来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残忍，但是这就是搏击的魅力。”她说。

“过的那么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张伟丽说，“你一回头，你的家人为你落泪，你的朋友为你欣喜，甚至你的对手为你鼓掌。那一刻，你就拥有全世界。”

张伟丽习惯了流血，但却不太敢回看比赛，“可能没有了拳台壮胆，我就变成了小女孩，也会觉得害怕、血腥。”

会打拳=会家暴？

为了备战3月3日的比赛，张伟丽过年也没回家，大年三十都是在拳馆过的。朋友调侃她，也算幸运地躲过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

28岁的张伟丽，生活在男人堆里，却一直没有男友。在她的理解里，“结婚再晚两年也没有问题，但你的运动生涯，再晚两年可能就没有了。”

有次采访，张伟丽无意间和相熟地记者聊起男友的话题，真性情的张伟丽说起，“其实，我也想有个家，我想有个他，那个，他在哪里？”

没想到这个“征婚”在网上还引发了不小的讨论。还有不少网友上门自荐，有私信联系方式的、发照片的还有写情诗的。还有一位仙桃电视台的主持人，专门录了视频“表白”。

可让张伟丽更郁闷的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会加上一句“你，会家暴老公吗？”“我不怕挨揍，找我吧！”

谁说搏击运动员就一定会家暴？

张伟丽想不通，这种误解究竟是源于搏击这项运动，还是源于性别。“也许等大家都了解搏击、爱上搏击的时候，就不会这样问了吧？”

“我这样不美吗？”

张伟丽有个特长，换做其他女人，早就羡慕得不行了。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减重，最多的一次，一周的时间减了16斤，相当于减掉了身体的七分之一。

“别人减肥是花钱，我减重是拿命换啊！”对于所有搏击运动员来说，减重都是最痛苦的过程，脱水、桑拿、高负荷的运动，国内外因为没有掌握科学的降重方法而发生意外的选手，比比皆是。

有时，张伟丽甚至会因为降重产生不清醒的幻觉，“有一次去三亚比赛，看见别人在游泳池戏水，我真的特别想冲进去喝水。还有一次，看到路边有个拾荒的老爷爷蹲着吃凉皮，不夸张，我脑子全是自己蹲在那儿的画面，有凉皮吃，太幸福了！”

除了训练的时间，张伟丽偶尔会开个直播和拳迷们聊天，素颜，还没有滤镜，聊的话题也无外乎还是比赛训练云云。

她很少追星，要说有偶像也都是擂台上的同行，最欣赏的是UFC史上第一个女子选手，隆达-罗西。偶尔翻到一两个关于化妆的小视频，看了没一会儿就又丢了耐心，“别说，这些化妆品，我好像也都有，就是不知道怎么用啊。”

她的衣柜里，没有裙子，最多的配件是拳击手套，过去两年，她训练打烂了四副手套。其次是T恤和帽子，因为出汗多，要换洗。

张伟丽的一天大多都在八角笼里度过

去年，她从朋友嘴里听到，牛仔裤里搭渔网袜是时尚潮流，结果，一次训练间歇，她发现，透过阳光自己的腿上印出了八角笼网的阴影，像极了渔网袜，她马上拍下来发给朋友，“你看，谁说我不时尚，我这渔网袜怎么样？”

一次闲聊，我问张伟丽，“觉得最美的女明星是谁？”

她想也没想，回问道：“我不美吗？”然后，哈哈笑着说，“怎么？自信就是美啊！”

女性的美可以有很多种，也可以是力量美

“女性可以有很多美，不是说，必须得是那种柔弱纤细的那种美，也有那种健康的美，运动的美，力量的美，自信的美…谁能说，我就不美呢？”

大众说法里，综合格斗的创始人是李小龙，他有一句话，很多格斗选手都很喜欢。“Be water ，my friend。”全文是：“引水入杯，即成杯形；倾水于瓶，即为瓶状；落入茶壶，即呈壶样。似潺潺流水，似湍湍急流，似水吧，我的朋友。”

张伟丽很喜欢这句话，她说，这不止是在说搏击运动的柔和刚，也是在说女人。

“女人如水，可以做柔和的事，也可以做刚猛的事。”她顿了顿，把这句话说得很重。

在3月3日和托雷斯的比赛开始前，UFC的官网发布了一条新闻，题目叫《张伟丽的时代，来了》。一场压倒性的胜利过后，张伟丽在拉斯维加斯成为了媒体的焦点，“中国有句古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去挑战冠军，只要给我机会，我随时准备着。”偌大的新闻发布厅，张伟丽的回答掷地有声。

张伟丽的时代，来了

回到酒店，张伟丽和国内的亲友视频报喜，“说实话，明天我挺想去跳伞的！”对张伟丽来说，或许只有天空才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