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波]罗宁：从不吹牛 有的老板越位都不懂

撰文/赵宇

前段时间，北京雾霾严重，一个国安球迷在朋友圈里晒了张罗宁吹牛的PS图：“每到这个时候都很怀念罗总……”

在国安俱乐部当了17年老板，罗宁被打上“爱吹牛”的标签，转身离去之后江湖上依然有关于他的各种段子和传说。

面对腾讯体育的采访，他还是过去那副老样子，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一样没完没了，对足球圈各种现象像愤青一样从头批判到脚。“都说我爱吹，你告诉我什么叫吹？我说的那些话哪个不对？”在他看来，自己这么多年从不吹牛，一直盼着中国足球变好，“不像有些老板搞足球，连越位都不懂。他们搞足球有自己目的，不是为了足球好。”

可惜，中国足球的江湖上今后不再有罗宁。回味往事，他没有留恋，只觉得“管足球一点也不快乐。”

罗宁，昔日最传奇的中超俱乐部掌门人。

离开国安后再没去过工体

国安俱乐部今年年初被中赫集团收购64%的股份之后，罗宁就主动从俱乐部撤了出来，不再担任任何职务。做了17年老板，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既然交给人家了，就别跟着瞎搀和了，本来我也不想管了。”

离开后，再没进过工体大院儿，他总说自己很忙，“整个中信集团的信息产业都归我，哪儿有时间去看球？”

嘴里说“不怎么关注”，可聊着聊着还是露了馅，他几乎看了国安队前五轮所有比赛。客场同贵州的比赛没看成直播，还专门找了录像来看。

“虽然离开了，但你好像还是割舍不下？”

“没有没有没有……”他一听这话赶紧否认，一连串说了好几个“没有”，“真的没有。关注多了伤时间、伤感情。”

在他看来，过去关注足球是因为工作需要，哪怕再忙也得把一部分精力放到俱乐部上，不研究不行，“现在不是主要工作了，看球就是一个娱乐的心态。不光看国安的球，欧洲的比赛也看。皇马打拜仁，时间那么晚我都会熬夜看。喜欢嘛，人家踢的那可是真的足球，哪儿像咱们这儿……”

罗宁喜欢足球是圈里公认的，国安俱乐部前总经理高潮曾说过：“我是球迷，罗总是真热爱足球，当年正经踢过。”

罗宁的个子不高，上年纪后身体有些发福，有人背后管他叫“罗胖子”。但这似乎不影响他年轻时是个半专业足球运动员，曾是三里屯二中校队成员，也进过二体校练足球。

“那个时候在场上的位置是内锋。”看到腾讯体育对“内锋”这个名词有些迟疑，他露出了很得意的笑容：“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前腰。”

“我们那时候踢球真是享受。你想想，校队在操场上踢球，一堆人趴在教学楼窗户口看，有男的，有女的，那是什么感受？”他至今都很怀念过去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现在这球儿踢得乱七八糟，很多人（在场上）都不是踢球呢……好多都是，哎呀，我就不想多说了……”

说不想多说了，停顿一会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现在有的球员不是在全力踢球，有时候心思不在球场上。把踢球当职业、当饭碗和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去踢球感觉能一样吗？以前进国家队是荣誉，现在是这样吗？早就不是了吧。”

年少时罗宁也踢足球，但人们更多记住的是他后来发福的身材。

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吹牛

“罗宁有语言天赋，而且很聪明，好学习。”这是资深足球记者、前国奥队新闻官李轩对他的评价。熟悉他的记者都知道，只要罗宁打开话匣子，那根本就收不住。一小时的媒体见面会，他能一个人白话50分钟，说完还跟大家说：“你们倒是也说话啊，发表发表看法，别光听我一个人说……那边的老同志，老跟那儿闷头儿不言语哪儿成啊，说两句。”

记者们面面相觑，“全让你说了，我们哪儿插得上话？”

罗宁是典型的老北京人，满嘴京腔，说起话来旁征博引，风趣幽默。记者们喜欢他开腔，因为他说话向来有料，可以上头条，用李轩的话说就是：“要想套到国安的消息就找他，讲点方式方法，总能等到你想要的消息。”

2015年年底，国安选帅已接近尾声，俱乐部召开了一个媒体见面会。罗宁会上罗列了好几个教练人选，扎切罗尼、斯帕莱蒂、贝尔萨等等。挨个点评一遍后指着记者们说：“这仨人谈好了，都能签，你们说选谁？这回听你们的，你们说选谁我就跟谁签。等你们选完了我就找他签合同。这回可是你们选出来的，别到时候不满意又赖俱乐部……”

罗宁说话有时就像冯小刚喜剧片里葛优饰演的角色，经常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话看似不着边际，但心里像明镜一样，他也说过跟记者打交道要动脑子。

对于这种说话方式，北京球迷很不待见，觉得他爱说大话，是“吹牛”的代名词，网上有各种关于他吹牛的漫画、动图、表情包和PS图集，“我从来不上网看那些东西，哪儿有那功夫？骂你的话你还特意到网上去看，这不有毛病吗？再说了，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们怎么骂啊，爱怎么说怎么说呗，咱哪儿管得了人家的嘴？”

“人家也跟我说‘罗总你就会吹牛’，那我想问什么叫吹？”他说这话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北京话说‘吹’，就是指没这回事，你非得说有；或者说事儿没那么大，你非得说成那么大；你办不到，你非得去说，这都叫吹。”

“但我说的哪个不对？我说‘别跟中信比有钱’，这有错吗？我后面还一句呢‘中信不能乱花钱，花钱是有规矩的’，这句话你们媒体怎么不跟？”

“语录也好，什么其他的也好，我说的都有错吗？我说加大投入，哪年没加大投入？我说买人舍得花钱，但人家明明200万欧元，你非得让我出4000万欧元去买，这就对了？”罗宁从不觉得自己过去说的话是在吹牛，“我可以为我说的每句话负责任。”

也有不少朋友把那些表情包和PS图集发过来，他看过后付之一笑，“前几天拉尔夫还给我发‘豁B大’那个表情包呢，这个说错了吗？他防守面积不是豁大豁大的吗？”

“他其实很聪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肯定会挨骂，但没办法，也得扛着。”李轩认为，罗宁有时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追求的很多东西在现实当中无法实现。

罗宁有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国安的投入一直排在中超前七名之内

自己认为没吹牛，但国安俱乐部一直被外界认为是“说大话使小钱”的代表。尤其最近几年，投入方面没法跟恒大、苏宁、上港、申花等俱乐部相比。

“谁说我们不投钱？你得看这钱怎么投、怎么花。”对于花钱的问题，罗宁有自己的看法，“别人都投一个亿，我非得投一亿二？这肯定不会做，我本身就不赞同这种乱投入的做法。”

他认为中信集团掌管国安俱乐部这么多年并不是没钱，俱乐部在投入方面一直都是中等偏上水平，“我们投钱并不少，投钱数额一直都是中超前七名之内。一些砸钱多的，恐怕还没我们成绩好呢。”

罗宁的性格跟国安、老北京人一样，认死理儿、爱面子。当然，他也像《老炮》里的六爷那样，为人处世有一套自己的原则，看不惯那些违背基本原则的人和事儿。

早些年间，足球圈假赌黑泛滥，国安2004年中超客场同沈阳队比赛时遭遇不公正判罚，球队领队杨祖武询问身在北京的罗宁该怎么办。他电话请示集团领导后告知杨祖武，“这场比赛咱不踢了。”因为这次罢赛，国安险些彻底退出中国足坛。

随后，罗宁联合其他六家俱乐部老板发动G7革命，公然对抗中国足协。那个时候的他充满了激情，想要扮演正义的化身，“中国足球圈已经成为犯罪现场了，我们国有企业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参与犯罪啊。既然你们监管机构不管，那么对不起，我们就只好退出了。”

罢赛风波和G7革命闹了很长时间，一度让中超停摆。最后中国足协承认裁判的判罚出现了问题，正式道歉，风波才算结束。

“那次罗宁是真的生气了，真的要准备跟中国足协对着干，死磕到底。”资深足球记者赵迎军说。

参与G7革命的很多人后来都退出了足球圈，只有罗宁依然活跃在足球一线，只是锐气少了很多。“你也不能说激情减退了，只是我们做了很多事，看不到结果。”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现在大家搞足球都是在这儿炫富、烧钱，有几个是真的为中国足球发展在做事情？他们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得见，搞足球的目的又是什么？”

罗宁懂足球，更热爱足球。

有些搞足球的老板连越位都不懂

“联赛有什么红火的？这叫红火啊？投入大就叫红火？投入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为了搞足球吗？”说到中超联赛的红火，罗宁一连气儿说了好几个反问句，然后还狠狠地撂下一句：“我真不爱跟你们说这些事，没意思。”

嘴里说没意思，但接下来又发表了一连串的个人看法，“你要把联赛打造成世界第一还不容易？把全世界的球星都弄到我们这儿来，你干嘛规定三个外援啊，上七个，随便换，对不对？这太容易了，让全世界都来看我们的联赛，有钱嘛！以中国今天的经济实力，英超怎么跟咱们相比？英超有几个像咱们国家这样的老板？”

关于联赛，他有吐不完的槽，“一些俱乐部为了得到球员，提前一两年就跟球员商量好了，不让球员跟自己俱乐部签约。还跟球员说如果俱乐部不让你踢没关系，我给你出一年的钱，明年合同到期了你来我这儿就行了。这种行为，我是根本就不能接受的，这叫什么玩意儿啊？！”

他觉得个别俱乐部这种行为违背了最基本的操守，“我们的监管部门能不知道吗？结果也默认了……说实话，你做这个事就破坏了足球的氛围和规则，这就是胡来。”

“然后你又把国家队的人全都弄到一起，再配上外援。别说对中国足球不公平，对亚洲足球都不公平。这有意思吗？这样的冠军有意思吗？这就是你们当地的足球水平吗？”罗宁这话的指向性已非常明显，他经常在各种场合暗讽该俱乐部的做事风格。

话虽在理，也难免让人觉得有股酸溜溜的感觉，毕竟国安这么多年只拿过一个冠军，“那年反腐了，假赌黑得到了遏制，联赛环境好了国安夺冠很正常啊。只要联赛环境好了，赛场上是公平的，咱们该怎么弄就怎么弄，这样足球才有意思嘛！”

“你说现在有多少老板是真正热爱足球的？”说罢，他冷笑一声，“有些人连越位都不知道，他们搞足球有自己的目的，但肯定不是为了足球。一旦别的事儿出问题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足球给甩掉。”

说到足球圈的乱相，之前还笑呵呵的他突然变成了愤青，满腔怒火。

最遗憾没有把劳尔弄到国安来

虽然外界对于罗宁的评价褒贬不一，但腾讯体育在与多位国安队员交流时他们都觉得老板人不错，“平时关心队员，很仗义。”

他经常会给队员们打电话，关心他们最近的状态怎样，队员们有时在与俱乐部沟通遇到障碍时也愿意给他打电话诉苦。

阎相闯2011年进国家队时由于太年轻，踢不上比赛，后来影响到了在国安队的状态。罗宁隔三差五就会给他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一个劲儿地安慰我，给我鼓劲。说实话，当时真的挺感动的。”

据赵迎军介绍，罗宁的确和球员走得比较近，有时还会和球员一起吃饭、打牌，球员举行婚礼、办满月酒时他也会亲自参加，送上个大大的红包。

阎相闯2012年举办婚礼时，罗宁从特意北京去了趟大连，这也让小闯夫妇非常感动，那时的他已转会离开国安。罗宁一直很喜欢阎相闯，至今都觉得当年要是继续留在国安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这孩子当时没听我的话，可惜了。”

前几年总往球队跑的时候，他爱拉着球员打乒乓球，“来，谁不服咱们比划比划？”。

“那时候在队里打乒乓球，他们（国安球员）没一个人打得过我。我们那个年代搞体育的人什么都会玩儿，不光乒乓球打得好，羽毛球也行，不像现在的球员，光会踢球，其他的都不行……”说这话时，罗宁的脸上又露出了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罗宁坦言管足球一点儿也不快乐。

对于罗宁的乒乓球水平，国安队员也觉得还算不错，但还没到打遍全队无对手的程度，“跟领导打乒乓球，我们怎么好意思老赢……”

罗宁的这种做法虽然很亲民，可对于一个职业俱乐部来讲却显得有些不太职业，毕竟老板应该和一线队保持足够的距离。“他的做事风格并不像个球队的老板，更像个总经理。当然了，在这种国企当中你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老板。”李轩说。

在俱乐部工作这么几年，罗宁一直负责引援工作。当年把卡努特买来，给对方的年薪只有不到200万美元，这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成功案例，“谁说买大牌外援就一定给好几千万的年薪？奥古斯托怎么样？巴西国家队主力中场，咱也没花那么多钱啊？”

17年下来，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把劳尔带到北京国安队中，“劳尔一点都不贵，跟他在沙尔克04时的年薪基本上一样。一切都谈好了，连他孩子上学的国际学校都找好了。但教练（帕切科）就是不同意他来，你怎么弄？我横不能逼着教练要他吧。”

看足球快乐 管足球一点也不快乐

从2000年到俱乐部担任副董事长，到后来退出，罗宁在国安整整效力了17年。

他也知道，身为国企的中信集团在目前“比较混乱市场”中很难再做下去，到后来就只能维持正常运转，很难有大的起色，“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国企不是不适合在这里玩儿了，而是根本你就不能干、不能参与。国企花的是国家的钱，最起码你得符合国家足球战略啊，我相信国家足球战略不是这样的。”

从前年开始，国安俱乐部就在尝试转股。先是跟乐视合作，结果后者合作了半年就给不起钱了。今年年初，中赫集团正式成为俱乐部的第一大股东，俱乐部有了新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新俱乐部没有让罗宁离开，但他自己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因为按照目前的合作方式，自己即便留下也不会有话语权。

“17年，我努力了，尽力了。可能做得不够好，但真的是努力去做了。我只能给自己这样一个评价了，该担当的也担当了，成绩虽然不太尽如人意，但我们也拿过冠军。”这是罗宁对自己17年工作的总结。

腾讯体育让他用“优秀”、“及格”、“不及格”来给自己打分，他的回答是：“优秀谈不上，但肯定及格了。”

说这话时，他有些忧郁和惆怅。在国有企业这样一个大环境当中，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因为就在集团17年前准备找人来管足球时，根本就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集团当时觉得罗宁喜欢足球，在整个公司当中也算是懂足球的人，就决定让他到俱乐部当这个副董事长，同时还肩负着管理中信集团全部信息产业事务，不得不一心二用。

“这17年里，你很享受这个过程吗？”面对腾讯体育这个问题，他冷笑了一下：“享受这个过程？你们可真逗。实话实说，我真的一点也不享受。管足球只不过是公司交给我的任务，让干啥就干啥。”

不管足球之后，他很少再关心足球圈里的事，他反倒觉得像现在这样做个球迷很轻松，“看足球对于我来说是件快乐的事儿。管足球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