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解读天赋超群的乔丹如何成为“乔丹”

我们听过，说过，太多乔丹的故事。我最喜欢的是这个：

离开北卡之后，乔丹慢慢改变着NBA联盟，改变着芝加哥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对于篮球的感情。离开后每一年，他都会再回到北卡，看望恩师史密斯教练（DEAN SMITH），看望后来的学弟，给他们鼓励和帮助。这是北卡的传统。无论你最终做什么，个人成就如何，始终是北卡人。数年后的一次，乔丹和朋友怀特菲尔德一起开车回到北卡看一场季前赛，他们有些迟到，球馆前的停车场已经满满当当了，空着的车位都距离入口很远很远，怀特菲尔德指着入口旁边空着的残疾人停车位跟开车的乔丹说：停那吧，迟到了，教练会不高兴的。乔丹摇头：不，绝不，要是教练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他会有很多种方法让我后悔这么干，我可不想经受那些。

和大伙儿熟悉的千万个乔丹的故事相比，这太小了。却是有关乔丹故事里我的最爱。这没有歌颂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英雄，如何改变一项运动在全世界人眼中的样子，只是在说普通生活中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因为他是这么样的人，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后天努力，乔丹才成了乔丹。

在我看来，这就是乔丹与新时代里巨星们的区别，他知道尊重。尊重规则、纪律、传统、级别，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团队。我们都知道他有天生的近乎极端的竞争欲望，比什么都要赢，无论跟队友还是对手。在那个年代里他所有的对手们都清楚，他们的教练总会提醒他们，不要随便开口挑衅，白天面对记者一句挑衅的话就意味着在晚上球场上的痛苦。可是这种竞争欲望仍有边界，乔丹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把这种极端的求胜欲限定于团队这个框架之中。

我喜欢听，也喜欢说后来的乔丹的故事。

他在芝加哥公牛的每一步都改变着NBA的历史，改变着这项运动的形象，影响力和价值。上个世纪末的最后十年，很多美国的外交官员都发现了这样的现象。在地球上很多他们以为美国文化不可能触及的角落，都能看到有人穿着红色的公牛球衣。那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当时的美国总统是谁，也不关心。他们知道一名叫做乔丹的光头黑人，各种场地各种篮筐前都有年轻人学着他的样子吐出舌头。

1992年之前，他还能去欧洲度假，在巴黎街头的咖啡馆前闲坐享受生活。巴塞罗那奥运之后，这样的故事再没发生过。又过五年，1997年，公牛全队前往巴黎打一场表演赛，法国的媒体这样书写乔丹：这简直比教皇降临还美好，他就是穿着球衣的上帝。他就是NBA最伟大的销售和形象大使。时任仲裁大卫·斯特恩戏称：我就是他的停车小弟。因为乔丹得到太多MVP，除了奖杯外MVP还会得到赞助商赠与的一辆汽车，斯特恩已经记不清多少次送车钥匙给乔丹了。

在他准备退役，去打棒球之前，菲尔·杰克逊这样劝他：你得意识到，你拥有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运动天赋，而是把篮球变成一种艺术表达形式的天才。这种天赋不属于普通人，不属于大多数，只有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爱因斯坦这类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伟大。如果此时此刻你选择离开，就意味着这种神奇伟大且罕见的天赋将被带离他本应属于的地方。他不仅仅属于你一个人，世界上所有爱篮球的人都该得到机会去欣赏他，在你决定要离开球场时，请千万慎重！（菲尔·杰克逊多会聊天啊，他的意思就是，你要是不打球，仿佛就是砸了西斯廷教堂的穹顶，烧了《最后的晚餐》，你要是退役那简直就是反人类！他说了我们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表达的话！）如此浓墨重彩的表达并没有让乔丹回心转意，他去打棒球了。他打棒球那两年，NBA总决赛在美国本土的收视率暴跌三分之一。好在为了全人类，他又回来了。又赢了三个冠军。再后来他老了，去了奇才，身后涌现出太多年轻人，其中一个小伙子来自中国叫姚明。和奇才的比赛之后，姚明问火箭的助理教练：你们不是说他老了，没这么厉害了么？！你们撒谎……

这些故事多有滋味。可我还是更喜欢听，更喜欢说在那之前的故事。是在那段时间里，乔丹变成了后来的乔丹。他的天赋上帝赋予，他的成就则是因为在那段时间他学会并接受了一些原则。

詹姆斯·沃西还记得乔丹刚刚进入北卡校队时的样子。他很爱说，说大话，在沃西看来，这是乔丹给自己动力的一种方式，自己说出来的话就得做到。事实上，詹姆斯·沃西还没见到乔丹之前，确实是先听到他的声音。寝室楼道里，新生乔丹高喊着：以后这座大楼将以我的名字命名。

幸运的是，年少轻狂的乔丹遇到了迪恩·史密斯，史密斯教练教会了乔丹天赋之外的东西。

从很早很早之前，招生就成为了美国大学体育计划里的最关键一环。招到天赋出色的高中生，就能获得成绩，成绩意味着各个方面的获益。有很多大学，很多大学运动队的教练因为善于招生而闻名。例如今天的卡利帕里，他总有办法打动天赋出色的年轻人加入自己的球队，他的球队也就总成绩出色。为了打动天赋出色的年轻人，学校或者教练会承诺很多东西，会给礼物，给钱，会给年轻人的父母亲戚安排工作机会，会承诺对于年轻人来说最重要的上场时间，和战术围绕他来展开。在乔丹那个时代也是。史密斯则不承诺任何事情，在他的球队里，一切都靠你自己赢得。

通常，在他的球队里一年级生是得不到上场机会的，你得用能力和时间累计去说服教练给你时间。乔丹到来前，只有三个人在一年级时进入了首发阵容。哪怕在他进入校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包括他的高年级队友都意识到这位年轻人的天赋超越所有人。史密斯仍然跟他说：因为你很出色，所以我会用更高的标准要求你，因为你想要超过所有人，你就得比所有人更努力。在北卡，球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到达体测标准才能得到上场机会，其中一项是速度测试，内线们一组，锋线一组，后卫一组，每一组的要求不同，乔丹的身高是锋线，史密斯却把他放在后卫一组。后来，乔丹成了北卡校队历史上一年级就首发的第四个人。

那一年，《体育画报》想在杂志首页上放北卡首发五虎的照片。上《体育画报》封面意味着荣耀和地位。可史密斯拒绝了。他告诉《体育画报》，如果你们想放，只能放首发四人的照片，乔丹只是一年级生，他不配上封面。史密斯告诉乔丹：“你有天赋，也赢得了首发位置，可你没做任何事情去证明你配得上登上封面，至少现在还没有。”后来，登上封面的只有另外四名老将。看起来，史密斯有些不近人情，可这就是他对自己工作的理解。他是教练，也是老师。他衡量自己工作是否合格的标准不是究竟带出了多少个NBA球员，而是他所有的球员都能在追求赢下冠军的道路上成为更好的人，为迎接他们之后的生活做好准备。赢下冠军的，是一个团队，也支撑在团队背后的理念。他之所以痛恨让一年级生首发，就是希望强调团队的重要性，在团队里，没有谁比其他人特殊，你得赢得在这个团队里的角色。所有人都要在防守一端努力，所有人都要分享球。即便伟大如乔丹，在北卡的最后一个赛季平均得分也只有17.5分。如果去了别的学校，他将拥有无限开火权。在北卡，哪怕他一年级就首发，仍然要做所有一年级生做的事：收拾力量房，训练时捡飞出边线的球，训练间隙时等所有高年级生喝完之后再喝水，去客场时一个人扛着硕大的投影仪……史密斯在教乔丹什么是尊重比赛，尊重权威，尊重团队，以及做到所有这些之后究竟能得到什么。

乔丹在大学里获得的唯一一次冠军，就是一年级时。对于很多年之后的人来说，说起那个冠军，就是说起乔丹的最后一投。是乔丹的最后一投给了史密斯职业生涯里第一个NCAA冠军。这一投，被浓墨重彩的渲染很久。可对于所有的当事人来说，那比赛绝不仅是这一个片段。

决赛是北卡对阵乔治城，当时最好的两支球队。乔治城有尤因，是更有身体天赋优势的那支球队。北卡则有更多人打球，这支球队的领袖是詹姆斯·沃西。乔治城的防守压迫力惊人，他们五个位置上的球员都强壮，高大，移动速度出色，密不透风地保护在篮筐周围。一度乔治城以12比8领先，不可思议的是北卡这8分，都是因为裁判吹了乔治城防守干扰球而获得（后来尤因告诉乔丹，这是因为教练告诉他们不希望看到北卡的投篮飞进篮筐，这也表明了乔治城的防守有多积极，严密）。詹姆斯·沃西是那场比赛北卡的核心栋梁，他命中了17次出手中的13次，得到了28分。那时候的乔丹也很抢眼，可他的比赛仍然有很多不足之处。他的控球没那么出色，经验也不足，在判断上还不精确。可他身体天赋惊人，抢到了全队最多的9个篮板球。在场边球探看来，这其中有很多篮板球根本不在他可能控制的范围内，他的速度，爆发力和原始嗅觉超过常人认识。

还有另外一幕让人惊叹他的天赋。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分钟，北卡59比58领先，拥有球权。乔丹持球，从一条狭窄，恐怕只有他会认为是突破机会的线路中杀向篮筐。他起跳，尽可能地倾斜身子，躲避突破线路上涌向他的乔治城球员，就在几乎接近篮筐时，斜刺里杀出尤因，使劲儿地蹦向乔丹，准备完成封盖。身高和体重让尤因成为明显即将获胜一方，可让所有见证者吃惊的是，停滞在空中的乔丹充满想象力地把皮球换到左手，在刚刚越过尤因封盖距离的地方把球高高挑向篮筐。皮球飞的太高了，几乎越过了篮筐最上沿。当时史密斯的助理教练罗伊·威廉姆斯在替补席上几乎确信这球一定会飞出去，出界，乔治城将拥有球权和逆转的机会。出乎他的意料，皮球似乎在碰到最上沿后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柔柔地跌进了篮筐。目睹那一切的外人都相信了，叫做乔丹的这名一年级生将注定伟大。除了北卡的球员、教练，他们在训练里见过比这让人嗔目结舌更多倍的表演。

接下来，决胜一投来了。乔治城顽强地杀伤着北卡，在最后32秒到来前，他们62比61反超一分。史密斯叫了暂停。他之所以把最后一投的任务交给乔丹，完全不是因为他是这支球队的领袖。这支球队的领袖是得到了28分的沃西，只是史密斯认定，乔治城绝不会给沃西轻松出手的机会，不仅如此，乔治城的防守足够出色，也一定会在这个暂停里布置去严防北卡场上的第二得分点萨姆·帕金森。乔治城主帅汤普森的防守理念就是严防核心，除非对方能够依靠角色球员，或者更靠后的进攻选择击败自己。这就是为什么史密斯把最后的战术画给了乔丹，他说：迈克尔，把那个球投进去。乔丹做到了。他和他的教练第一次品尝到冠军的滋味。这冠军不是因为谁的个人英雄，是整支北卡的集体胜利。赢下这关键的配方，乔丹很清楚。

后来，乔丹并没有像史密斯手下的很多球员那样，读完四年大学再开始职业生涯。不过，这不是乔丹的主意，是史密斯要求的。事实上，乔丹的母亲非常希望他能完成大学学业。史密斯是这么告诉乔丹和他家人的：他仍然能够完成学业，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教他的了。三年级的乔丹带领着北卡连胜21场，虽然没有赢下最终的冠军，可他再一次成为了年度最佳大学球员，赢下了奈史密斯奖杯，进入全美最佳阵容。史密斯之所以认定乔丹是时候离开北卡，是因为他清楚如果再打一年，意味着乔丹要面对更多挑战，很多是身体上的。几乎所有的对手都用最凶悍的防守方式应对他，几乎每场比赛他都在夹击下完成，他不想让乔丹冒着受伤的危险，他也觉得这名年轻人该进入更有天赋的联盟迎接新的挑战。他强迫乔丹离开，是为了乔丹好。这就是一个团队应该为彼此做的。

这就是所有有关乔丹故事里，我最喜欢的部分。北卡和史密斯教练教会了拥有神奇天赋的乔丹尊重团队，依赖团队，相信团队。

在那之后……那之后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以上内容来自公众号：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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