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1月，中国队在第三届女排世界杯上首次登上世界冠军领奖台。这是中国女排梦幻战绩的开端。
五连冠一直留在国人的记忆里，它也一直压在后来每一位中国女排队员的神经上。
今年5月，“女将军”陈招娣等5位创造过5连冠辉煌的老女排队员走进河南漯河市体校，进行现场技术指导。可偶像效应又能让多少孩子愿意走上专业排球之路呢?
惠若琪家境殷实，没有前途之忧，打球全凭热爱。CFP图片
一边是甜蜜回忆 一边是残酷现状 中间是时代落差
女排当下
“在宁波比赛前我就说过，要对女排采取宽容的态度。以前大家都不了解情况，不理解输球是什么原因，所以要了解和理解了这个情况，大家对运动员和教练员才能采取宽容的态度。”———魏纪中
“媒体其实更应关注中国女排真实的生存境况，据我所知，目前国内正式注册的女排职业球员仅为两三百人。这么可怜的后备梯队，换谁来都会产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惑。”———宋世雄
世界女排大奖赛总决赛齐聚了中国排坛几乎所有的大人物，赛事组委会邀请了老一代女排队员相聚北仑，推出“同走冠军路”专题访谈节目，郎平、冯坤等昔日女排明星被请上舞台，向现场球迷讲述她们的故事，诉说她们团结拼搏、艰苦奋斗、自强不息、永不言败的女排精神。
现场大屏幕闪动的老女排光辉身影，反衬着新一届女排的尴尬。20多年过去，美梦留在了昨天，梦醒时分，人们仍然会叨念郎平、陈忠和、“黄金一代”，仍然会顺理成章地将中国女排与“为国争光”挂钩，也仍然认为中国女排不能输不会输……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中国女排的实战表现与比赛内容还是不得不让人面对一个个赤裸裸的现实。
今天的中国女排已沦为世界二流球队，差距的裂痕还在继续扩大，排球市场萧条，整项运动积重难返犹如弃儿……大家一边愉快重温中国女排那段光辉岁月，一边残酷剖析着眼前的现状。
时代的落差总让人内心纠结。
市场关注
只有出事才被围观
这是北仑承办女排大奖赛的第6个年头，相比前几年的光景，伴随着中国女排在黄金一代过后成绩的滑坡，北仑的这项赛事的影响力也在下滑。在北仑体艺中心，场外的郎平、冯坤、周苏红、赵蕊蕊远比场上的那些队员有人气，不时地被球迷要求签名合影，而新一代女排队长魏秋月，跟球迷一起走在通道上，很多人似乎还不是很认识她。
“蔡斌比陈忠和少了星味，现在的王宝泉更是低调得有些闷。”从面带微笑的陈忠和到蔡斌再到现在一脸沉闷的王宝泉，中国女排主教练不论是执教水平还是性格魅力，都让球迷们感觉愈发无趣。陈忠和引领了中国女排的明星化，但球迷过多关注明星主帅而非球赛本身，也使中国排球的市场发展遭遇尴尬，央视解说员洪钢就曾在王宝泉请辞事件被热炒时发出感慨：“只有在女排国家队出事的时候，中国排球才如此受关注，实在是中国排球的悲哀。”
由于2004年女排夺取奥运冠军，2005年大奖赛是北仑球市最火爆的一年，“那年可疯狂了，中国队的比赛场场爆满，体育局领导想要中国队的票都很难。”当时的最高票价是1500元，结果还是被一抢而空，中国队与美国队的“和平大战”门票甚至被炒到5000元一张。而今年的比赛，没有中国队的比赛最低票价是20元，除了总决赛最后一场对巴西，中国队的比赛最低票价都是50元，贵宾票也只卖到800元，然而低票价也没有吸引到更多的观众，有中国队比赛的场次，上座率顶多到八成，而其余的比赛，场面更是冷清得让人感觉球馆的空调有点太凉。
国际赛场况且如此，国内比赛则更加惨淡。中国女排甲级联赛的各个主场，上座率常年只能维持在二到三成，天津队是近几年成绩最好的女排队伍，但每赛季的常规赛球市仍门可罗雀，除了与八一、辽宁、上海这些强队比赛外，人民体育馆的上座率勉强维持在三到四成，约五六百人，而与北京、河北这些弱队的比赛几乎没人看。没有观众也就没有市场，看台上的冷清让赞助商们都望而却步，据了解，中国的女排联赛明年很可能面临无冠名的“裸奔”状况。
后备力量
一线队教练去中学挑队员
深究中国女排的整体态势之所以每况愈下的终极原因，无人不提后备人才库的空虚，用魏纪中的说法，就是“没有解决好可持续发展问题”。在2009年5月底召开的中国排协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上，中国排协掌门徐利就忧心忡忡地列出这样一组数据，全国从事排球训练的人数少得可怜，男女排一线球员不足400人，加上业余体校学员还不到2000人。
中国女排前任主教练陈忠和在上任福建省体育局副局长一职后，对福建排球的发展也相当重视，但排球人口的匮乏，让他空有一番热诚却无计可施：“在我打球的年代，福建省每个县都有自己的排球队，现在，我们是从100多人里选材，美国是在100多支球队里挑人，人才匮乏的问题今后会越来越严峻，应当成为排协工作的重中之重。”
从国家队下课后出任北京女排主帅的蔡斌，今年7月带着一支以90后新军为主力的队伍在全国锦标赛上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绩，但谈及此事，蔡斌却表示这是无奈之举，“现在应该是1988年左右出生的这一批队员成为顶梁柱，但在北京队出现了断档，几个主力队员中，90后小将占了大多数。”在蔡斌的队伍中，7位主力队员中有4个是90后，14人报名表上，有4个1992年的队员，在他看来，这是后备力量不充足的表现，“一支一线队中有这么多92年的孩子，是挺不正常的。刚18岁，就来打全国最高级别的赛事了，其实是有些拔苗助长的。”
只是，各省市专业队的凋零让教练们在选材挑人上都相当窘迫，来到北京队后，蔡斌遭遇了他执教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挑人经历，“没有青年队，我只能去少体校。我不光去了少体校，还去中学里挑。这在其他省市，一线队的主教练去中学挑队员是几乎不可能的。”
1985年前，是女排“地方军”发展的鼎盛期，据统计，那时全国有40多个地方有专业排球队，但时至今日，却锐减为17支队。专业队取消后，不少省市把作为最基层培养、输送体育人才的体校逐渐从专业排球体系中剔除出局，省队的凋零使体校即使培养了人才也无处可送。
用什么理由让孩子们以排球为生？
教练挑到球员也并不代表可以一劳永逸，由于职业化程度低，俱乐部资金缺乏，地方队要留住人才也是相当困难。“每个月挣不到3000块钱，训练那么累，北京的家长都不愿意把孩子送来干这个。我们队里现在1988年出生的就没有人，全部练着练着就走了，有上学的，有出国的，都去谋更好的出路了，非常可惜。”蔡斌说，在他手上被认为可以重点培养的这一代苗子，正处于大学毕业步入社会找工作的年龄，他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让这些姑娘们以职业排球为生。
“在北京打排球的人其实不是特别少，但很多人都以这个为考大学的跳板。条件太突出了，才被选到了北京队。而其他很多孩子，当初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以这个为特长考上好的中学、大学为目标的。”蔡斌说，很多家长认为职业排球运动员是个既没钱途又没前途的工作，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哪怕真有家庭有意及有能力自主培养孩子从事体育事业，大多90后的好苗子，如今基本被送去练网球、滑冰、游泳甚至高尔夫等“高雅”项目了。
所以，最终能留在中国排球这一领域的，不是狂热分子+幸运儿，就是家底丰硕衣食无忧、可以为理想放弃饭碗的富二代。中国女排新贵惠若琪家境显赫，父亲惠飞是国内某通讯行业上市公司高管，并身兼南京马术协会会长、南京高尔夫球协会会长以及南京排球协会会长多职。
惠若琪小时候因沉迷《排球女将》而爱上打排球，但进入业余体校训练的她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显露出过人的排球天赋，“当时是队伍打得最差的，教练一般很少练她，基本就是在下面捡捡球。”惠若琪的母亲说，只是暂时的不被重视没有打击到惠若琪的热情，在家人支持与宽容的成长背景下，她终于打上了专业队，最终还实现了国家队中的三级跳。
选材误区
国家队成基本功训练营
由于体校环节的支撑越发薄弱，部分队员即使侥幸进入省级以上专业队，也基础不牢，不少人基本功尚不扎实就过早接受专业训练，目前中国女排哪怕国家队中，也充斥着大量基本功不扎实、接传技术粗糙的队员，而由此引发的一传不稳的老毛病，从陈忠和时代开始，就一直困扰着历任中国女排主帅。
国家队原本是技战术磨合的高级舞台，现在却无奈成为基本功训练营，教练们都必须重新给队员补课。“一传不稳不是练三两天就能解决的，关键还是要提高个人自信心。”王宝泉认为。不过，魏纪中也给出一个相悖的结论：“队员不自信是因为基本功不扎实，只有基本功练好了，个人失误才会减少，人也自然越打越有自信。”
此外，魏纪中认为技术基础不牢固也是造成当前这一代队员伤病情况严重的原因之一，“如果一个运动员是从科班起来的，基本技术比较扎实的话，她的伤害程度不会很大。如果这个运动员是半路转行，没有很扎实的基本技术的基础，就容易产生伤害，她本身掌握不住这个规律。比如像王一梅，她就是从游泳运动员半路改行打排球的。”
由于主攻游泳没有前途，王一梅11岁开始才被迫改打排球，最终却打上了国家队主力主攻，她的成长过程常常被人提及作为中国排球选材的经典案例。近年来，中国排坛在选材上都有片面追求队员身高的倾向，一些身材不高但技术出色的苗子被放弃。而队员高大化以后，她们的身材素质却明显下降，力量差、身体软、伤病多，过去国内有能力发跳发球的队员非常多，但目前却很难找到这样的队员，相应接跳发球的能力也明显下滑。
基层教练月收入不足两千
急功近利的选材误区让基层教练都忽视了队员的技术训练，导致国内排坛鲜有技术全面的队员。“基本技术不扎实，其中有缺乏对基层教练激励机制的问题。一名运动员喜欢打排球而进入学校，首先由基层教练扎扎实实地教他们，但是这些工作得不到回报，这些队员就被上一层的教练选拔走了。”魏纪中说，“我们没有激励机制给运动员去打好基础，后果就是基层教练都追求实用主义，急于求成，他就追求能够看得见的成绩。所以我觉得这也可能是我们体制上的问题，你对基层教练的激励机制不够，没有人去做基础的工作，那怎么打得好基础？”
基层教练少之又少，收入微薄也是主要原因，一位曾培养出几个奥运冠军的资深排球教练在参观学习大奖赛总决赛期间对记者坦言：“现在的体校教练收入实在是太少，月收入连两千都不到，而且还没有任何外快可捞。你们可以去调查一下乒乓球、羽毛球、网球，他们的一个基层教练的月收入是我们排球教练的2倍，而且他们还可以去做兼职，做个俱乐部教练什么的，一堂课就收入几百元，我们和他们根本没法比，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基层教练少很正常。其实我也不想再做了，但骑虎难下啊。”
他山之石
后备力量缺乏，基层培养错轨，许多的事实都不及国际排联的资料数据来得直接和发人深省。在国际排联公布的青少年女排综合排名榜上，巴西、多米尼加、德国分列前三位，中国位列第14位，而反观我们的亚洲对手，日本队排在第7、在亚锦赛战胜过中国队的泰国队排在第11.在世界锦标赛排名中，中国国少女排位列第10，国青仅排在第13，而日本国青则排在世界第5位。洲际排名中，中国国少、国青女排，分列第3、第2位，而日本女排在这两项排名中均为第1位———中国女排的青少年培养在世界甚至在亚洲都位列末等。
日本：
不怕身高缺陷防守出众打天下
邻居日本女排近年不仅频频威胁中国队的亚洲霸主地位，还一度拥有挑战世界一流强队的实力，在刚刚过去的女排大奖赛总决赛上，日本队就以3比2战胜世界冠军巴西队，此役也成为亚洲打法对付欧美打法的教科书。日本队场上主力队员的平场身高较巴西队的主力队员平均身高要低11厘米之多，取胜是得益于快速多变的进攻、稳定的一传和出色的防守。
具有“日本全能美少女”之称的木村纱织在中学时身高只有1米63，但早在小学二年级时，她就进入秋川JV C俱乐部训练，木村表示，她现在的一身防守本领就是当时打下的良好基础。随着个人成长与发展，木村担任过场上所有角色，扎实的防守基本功让她在任何位置上都胜任有余。
同样地，近两年来在亚洲排坛崛起的泰国队能够屡屡给身高超过她们10厘米之多的中国队制造麻烦，靠的也是快速多变和防守顽强。在身高和力量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日本队和泰国队都靠出色的技术弥补了身高的差距，众多案例与实战都为中国队在选材、技术培养和战术发展等方面提供了指导意义。
与中国日益衰落的境况相比，日本的排球发展相当蓬勃，魏纪中认为，中国排球要解决当前困境，首先要从体制上改变，而日本排球的发展体制就很值得借鉴，“日本排球最大的特点是学校排球很好，从小学、中学开始，每一级都有他们的联赛。到了国家队选材，可能从一万个人里出一个，我们最多从一百个人里出一个，你说这个差距大不大？”
美国：
打球可获奖学金学校体育鼓励玩
北京体育大学教授李安格曾应邀到美国讲学考察，对于该国排球运动在近年的飞跃进步，他认为不无道理，“在美国，我所在的排球俱乐部就有300多名球员。仅芝加哥地区，就有100多个排球俱乐部，全美的排球俱乐部则多达2500至3000个。”
李安格介绍，美国俱乐部训练的都是12至18岁的中小学生，而这些学生参加排球俱乐部训练的费用，只不过是一年的大学奖学金。每年，美国的大学排球教练都会到各个俱乐部招学生，入选者就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以大湖俱乐部为例，来到这里训练的队员99%都可以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并获得奖学金，“这样算起来，参加排球训练，孩子们既锻炼了身体，有一门体育特长，又可以免费上好的大学，一举两得。”
谈及美国排球，魏纪中则非常赞赏美国人参加排球运动的态度，“他们的学校体育基础非常好，学校体育最大的特点是鼓励小孩子来参与，训练他们的协调性，你可以看见他们老在玩，但玩也是训练协调性的一种方法。协调性对于运动员来说很重要，为什么我们总说中国球员长大个儿一点就笨？那就是协调性不好。”
采写：南都记者 丁淑莹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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