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波】剖析根宝足球不搏不精彩

撰文/李旭制作编辑/高雪梅施如

林语堂先生在给他的偶像苏东坡做传时曾感慨，要了解一个同时代的人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千载以上的古人，因为活着的人总有些秘密，更何况他的生活尚未完结，一切都无法盖棺定论。徐根宝便是绝好的例子。70多岁的人，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又拿着卖掉东亚俱乐部得到的2个亿在西班牙收购了一家乙级俱乐部，试图探索出青训的新道路来。对于72岁的徐根宝，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

众人眼中的石破天惊之举，在于某些个体或许恰是命运安排下的“非如此不可”。徐根宝形容作出决定的那个晚上灵光乍现，“是老天让我去‘西’天取经的。”于是，问题变成了——为什么是徐根宝，成为了天将之于大任的斯人?

根宝的足球事业未完待续，但我们依旧希望从他过往几十年的经历里，从他的言行和身边亲友的讲述中，能寻找到那些突出存在、互相间还常常冲突对抗的性格碎片，拼接出一个完整的“徐根宝映像”。

敢说敢做的中国巴顿

个性教练徐根宝

徐根宝与高洪波的师徒情，足球圈内尽人皆知。年初，佩兰去职，中国足协发布选帅公告，高洪波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开表示愿意接过烫手山芋的主教练。如此“出挑”的举动之于寡言内秀的高洪波，在众多圈内人士看来却并不意外，因为他的身上实在有着太多恩师的影子。这般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20多年前的徐根宝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1990年北京亚运会，高丰文折戟成沙于泰国，在国家队帅位上“无疾而终”。数个月后，足协组织了确立新一任国足主教练的“昆明竞选”，6位候选人分别是徐根宝、戚务生、李应发、王后军、王立仁、刘国江。

但在竞选的这一天，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候选人中唯有徐根宝用图表的形式，滔滔不绝地作了主题为《目标：1994年世界杯进军美国》的竞选演说，其余几位不是表示退出，便是顾左右而言他。

结果可想而知，当年5月，经上报当时的国家体育批准，徐根宝被正式任命为中国足球队主教练。（只可惜，由于国奥队兵败吉隆坡，这位中国足球历史上第一个通过竞选上任的国家队主教练，还没有履行一天职责就被迫从台前转到了幕后，成为了洋教头施拉普纳的助手。这是后话。）

内心期冀什么，就勇敢地追求，且自信能够做好——这就是徐根宝。因着他的勇气，他的雄心，他的那份自信，有人将他比喻为中国足坛的巴顿将军。

或许是棱角突出的人都有着出众的语言天赋，也或许是他们忠于内心的表达在这个庸庸碌碌明哲保身的世间反倒成了空谷足音，和无数美国人为《巴顿语录》倾倒相仿，徐根宝的言说几乎成了数十年来中国足坛的一部《世说新语》。

80年代他在北京体育学院进修，静下心来研究世界足坛发展潮流，最为欣赏的是荷兰足球为代表的全攻全守打法。那段时间，也形成了他战术理念的雏形，“横下一条心，拼死要出线。”这句话知名度太高，也成了他一生的滑铁卢。

不被球员骂的教练不是好教练

1995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起步，新旧思想激烈碰撞，面对球员自我意识增强却普遍职业素养低下的现象，强调严格管理的徐根宝在海埂冬训时如是说。

随后申花队内的一次座谈会中，徐根宝又为其做了注脚，“我批评队员，有的队员问我要尊严。我说，带你们打进前三就是给你们最好的尊严。荣誉是你们的，可以受用一辈子，你们要尊严，那上海市几万名观众骂我‘大草包’时，我的尊严呢？”

率领松日升级，他说出了“谢天、谢地、谢人”；甲A大连时代，他评价：“丈母娘当主教练都能夺冠”；重回申花，范志毅和申思跳到中远了，那是史上最火爆的一次德比，徐根宝激励新弟子，“不要怕范志毅，现在他在走下坡路……他现在是空心萝卜。”

申思进球后向根宝咆哮

武磊是根宝蛰伏崇明10年的代表作

2000年蛰伏崇明十年磨一剑

2000年，56岁的徐根宝提出“十年磨一剑，打造中国曼联”的目标。他打造中国曼联的“材料”是一群孩子，一片荒地，一屁股贷款。他把“缔造中国的曼联”这句话刻在基地门口大石头上，还给自己的狗狗起名曼联。

十年后，东亚冲超，他豪言“631”成绩目标，即第一赛季进入前六名，第二赛季跻身前三甲，第三赛季冲击中超冠军。

球队实力暂且不论，但徐根宝“不博不精彩”的姿态并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丝毫收敛。

“别人即便有目标也是放在内部说，可您总爱当众表态，每次都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

在崇明基地1号别墅的客厅里，面对腾讯体育的镜头，徐根宝回答：“所谓目标就是催人奋进的，讲出来让大家都知道，逼着自己去努力。最后实现与否，反倒在其次了。”

目标的达成，常常受到各种偶然因素的影响，而这一句句惊人之语，串联起来的是徐根宝的足球人生。徐门大弟子成耀东感慨，“很多人说热爱足球，以足球为事业，但只有徐根宝不仅这样说了，而且这样做着。”

宽口布鞋和苹果粉

徐根宝最近几次在公众场合露面，都穿着那件蓝色羽绒马甲，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听基地工作人员说，老板平时的穿着很简单，运动品牌赞助商提供的衣裤，脚蹬一双宽口布鞋。

根宝从小就爱穿布鞋，皆因脚趾难看的缘故——大脚趾外侧的那块骨头“出类拔萃”，让他穿的布鞋总被顶开一个口子，至今依然如此。但出人意料的是，在70多岁的年纪，他居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苹果粉”。

“和所有忠实的果粉一样，每出新产品，徐指导都会买，而且学习着如何使用。”从2007年起，吴薇就是五星体育报道东亚俱乐部的专项记者。多年的接触，两人成为了忘年交。让吴薇汗颜的是，那些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说明书却被根宝翻来覆去，“他真的很有钻研精神，能够接受新事物。”根宝的孙子目前生活在英国，通过视频聊聊天，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光。

顽固，却又能够与时俱进，这都是徐根宝。有人试图中他的生肖属相中一探究竟。徐根宝属猴，1944年1月26日出生于上海，按阴历年计算，恰好是正月初二。可是据他本人的说法，“1943年的阴历年延长了十二天才结束。”如此一来，当他呱呱坠地之时，老人便说这孩子是“真羊假猴”的命。

人们总觉得徐根宝“太直，讲话少有余地”、“固执，不太听得进别人意见”，总之是一位棱角很冲的狷介之士。可根宝自己说，“真正和我生活在一起，你或许会了解我‘圆’的一面。”

根宝标志性的布鞋和他的“曼联”狗

高洪波是根宝的得意弟子

从“抢逼围”到‘接传转’

根宝铁腕治军，自己又是急脾气，训练比赛中遇到不满意之处会指名道姓地批评球员，有时甚至言辞激烈。但当被问及让教练指着鼻子训斥的感觉时，成耀东笑了，“记忆里我没有这样的遭遇，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其实徐导也看人。”原来，根宝在严格管理的大背景下也会根据每个球员的性格特点加以区分，有的人适合“压”、有的人需要“挺”。“武磊有头脑有思想也比较敏感，他会时时鼓励并张扬其个性；对于老实、勤勉的蔡慧康则是‘压’了两三年，犹如一根弹簧在底部积聚能量后一下子爆发出来。”徐根宝的好友张晓露评价。

再看看根宝的技战术理念。从国家二队时期提出的“快抢前”,发展到申花的“抢逼围”，随后又补充进‘接传转’，概况起来不到10个汉字，但其中的内涵却是在不断地丰富和更新。

2007年，根宝到申花康桥训练基地踢教学比赛，结果他的球队被申花踢了一个4比0。“输都输了，有什么丢脸的，关键是要知道怎么输的。”这场比赛让徐根宝印象最深的是申花队流畅的地面配合，几乎没有高空球，全部都是地面传球。比赛结束后，徐根宝找到了吴金贵，问他是怎么练的。吴金贵立即将当初自己在阿森纳考察时拿到的一手资料倾囊相赠。接下去的那段时间再看东亚的比赛，便会发现中前场的快速传接球明显比以往多了很多。学完枪手，徐根宝又将目光锁定在了西甲豪门巴萨。因为徐根宝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队员和西班牙球员比较相似，都比较小巧，所以巴萨就成为了学习的目标。

我们的采访过程，有一次因为“曼联”的擅自闯入而中断。这条叫做曼联的小狗自基地建成以来，就伴随着根宝出现在各类电视报刊杂志上。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几年以前，“曼联”多了一个伙伴，名字叫“巴萨”。

朋友间聊天，话题自然不会局限于足球。吴薇最害怕和根宝聊政治，因为这时候，长者会谆谆告诫对于政治一窍不通的小姑娘，“作为记者，应该要懂政治啊！”而懂政治的徐根宝自然不会对“创新”这个词感到陌生。

不过，根宝此番的创新颇有些为时局所逼的意思。这两年的中超如火如荼，青少年球员香饽饽，“如果还走以前的老路，难度肯定更加大了。”他想起了武磊真正的飞跃是2013年东亚冲超后去西班牙参加太阳杯，并现场观看了巴萨的比赛，仅仅一个多礼拜就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如果武磊、张琳芃这种条件早点去西班牙，现在可能更上一个台阶。”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并随即付诸于行动。

一家之主的风范

老板徐根宝

一边在感慨青少年球员竞争激烈，忍不住抱怨道，好苗子难找，有时候还会被挖墙脚。但临了，他仍不忘补充一下观点，“别看现在热热闹闹，但最后还是要优化组合。就像10多年前，中国足校号称2000学员，申花足校500人，光上海以球员命名的足校也有十多所，但最后证明我是成功的。”

徐根宝的自信，一以贯之。自己信奉的道路从不怀疑，即便因此争议满身、毁誉参半。

和根宝一桌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吴薇说：“坐在他的身边，你根本无需劳神，他会把各种各样好吃的夹进你的碗里，而他自己却吃得很少。好像家里的大人那样，把一切照顾得妥妥帖帖。”

在球队里，徐根宝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从执教申花的第二个赛季起，他就有了对队员生杀予夺的大权；此后在松日、万达以及中远，他的权威也绝不容挑战。至于一手创办起来的崇明训练基地和东亚俱乐部，他几乎把所有的担子全部扛在了自己肩上。当外界仍然习惯称他为“徐指导”时，东亚俱乐部上下早已叫他“老板”，他是球队总教练、是俱乐部主席、是运营公司总经理。

徐根宝和大弟子奚志康

准军事化管理

而在崇明的小天地里，徐根宝可以把自己的管理理念不打折扣地实施起来。“过去我管球员，前后门各上一把锁，他们还是跳窗户往外跑。上海滩的花花世界不得了啊。现在好了，就算跑出去，顶多到隔壁森林公园走走。”

在徐根宝制定的管理条例几乎是半军事化的，队员们不准染头发、不准抽烟喝酒，平时不允许使用手机和电脑，也很少有时间看电视，两周放一次假。

外界很多声音在探讨崇明准军事模式对于青少年球员成长的利与弊，传言当初范志毅、高洪波从东亚主教练的位置离职，都与他直接插手球队技战术有关。但当被问及自己多年来的成功学时，根宝总结的其中一条恰是：“严格管理，凡事亲力亲为。即便现在，我还会到球场上教动作。别的人可能也会亲力亲为，但自身能力比不上我。”他说话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平缓，却让听众觉得无法辩驳。

收购洛尔卡俱乐部后，他的亲力亲为帮助原本处于西乙B中下游的球队基本锁定了一个国王杯参赛资格，“不是有钱买个俱乐部就行，如果没人掌管好，就是拿钱让人家白玩。”

在整顿球队的过程中，他还将自己的战术理念灌输给麾下的半职业球员，“当然不是用‘抢逼围’这样的术语，翻译也找不到相对应的字词，但基本的意思是相同的。”

徐根宝信仰毛泽东的辩证法，讲究抓主要矛盾。在他的足球哲学里，对于“抢逼围（内涵不断丰富）”坚持和践履便是抓住了辩证法的精髓。

根宝是严格的教练

善于和政府打交道

根宝足球基地会建在崇明，缘起偶然。2000年，他登上崇明岛为其自传《风雨六载》签名售书时，意外认识了崇明县县长。在得知徐根宝接下去想搞青少年足球训练后，县长说，我帮你找块地，来我们崇明搞吧。而在这本《风雨六载》的自传里，有专门的篇幅讲述他执掌大连万达时，与足球市长薄熙来打交道的故事。

探访基地是在一个风雨天里，走进主楼，迎面便是一个20多平米的荣誉室。左手正中间挂着的是当年他和周恩来的合影，从体育总局到上海、大连的市领导，一张张照片记录着根宝受人接见的时光。纵观数十年来徐根宝的足球之路，背后总离不开政府这只有形的手。

甲A联赛初创，申花承载了一座城市的爱与目光。“每周一上海市委会议的前20分钟，一定是讨论前一天申花的赛果。”坊间传言或许带有夸张的成分，但可以确定的事实是，当范志毅因个人原因与俱乐部闹矛盾并要求转会时，是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龚学平找到范志毅谈话，并解决其空姐夫人的工作问题。申花夺冠后，市委市政府领导专程赶到球队下榻的白玉兰宾馆向全队表达祝贺。

来到大连，一句“丈母娘当主教练都能夺冠”，语出惊人。为徐根宝的豪言加上注释：有了政府支持、社会关心，想不夺冠都难。

2012年9月，东亚冲超成功，按照当时上海市高层领导的承诺，东亚将获得7000万上下的资金支持来征战下赛季的中超。当年的12月底，上港集团宣布成为球队的冠名赞助商。2014年，上港集团全面接管俱乐部，“功成身退”的根宝接受采访时透露，是政府建议他卖掉球队，希望更有实力的企业可以帮助上海夺得冠军。

敢说敢做的徐根宝从来不隐晦自己的观点，“在中国搞足球，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怎么行？”他曾在2009年撰文呼吁政府要多支持足球运动的发展，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专门就此文给予批示。根宝不但在东亚队内宣读批示，还在第一时间向中国足协、体育总局领导通报。“我数了一下，这个批示整整110个字，都是很具体的指示。如果各级领导、各地领导都这么重视足球，那中国足球是很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