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他曾历经辉煌衰落 雅典奥运会带领中国男篮重回巅峰

曾经的中国男篮核心姚明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 杨毅侃球

在听过徐济成老师讲述1994世锦赛和1996年奥运会中国男篮两次突围的故事之后，在1999年开始参加工作的老杨将继续为你讲述21世纪的故事。

2004年年初，银狐哈里斯——曾经洛杉矶湖人队的主帅，此时的新身份是中国男篮将出战雅典奥运会的主教练，走进了休斯敦火箭队的更衣室，找到火箭队冉冉升起的中锋姚明——那将是他执教的中国男篮的核心，询问对他执教中国男篮的建议。

哈里斯问道：姚，你能告诉我，中国男篮最大的问题在哪儿？

姚明说：我们没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我们哪里都是问题。

这是未满24岁的姚明，内心对那时的中国男篮的真实写照。与他在NBA越来越稳定的表现，与日俱增的地位和影响力截然不同，当谈到中国男篮以及他在中国男篮将要面对的挑战里，姚明陷入了长久深深的焦虑。他在NBA越出色，所经历和见识的越多，他对人生里的另一条引线上就越焦虑。这样的焦虑，狠狠地撕扯着他。

一切都来自于，他意识到自己将成为中国男篮——他深爱的，曾经梦想穿上战袍的中国男篮的领袖。他意识到历史和命运对他的挑战。可他察觉着中国男篮的变化，他在中国男篮新老交替的衔接里坐卧不安。

2004年，中国篮球历史上的另一页已经翻起，开疆拓土的黄金一代正在写下尾声。

在1994年世锦赛和1996年奥运会两届大赛上连续进入前八之后，黄金一代为主体的中国男篮的主帅换成了张斌——1980年代国家队出色的策应中锋，如同迪瓦茨的打法，传球神出鬼没。但自以为在亚洲已毫无敌手的中国男篮，在1997年沙特亚锦赛上严重轻敌，半决赛败在老对手韩国队手中。最后时刻，鬼使神差，胡卫东持球打挡拆，球运在巩晓彬的脚上出界。中国队没能获得1998年世锦赛的决赛圈资格，张斌因此下课，成为中国男篮历史上执教时间最短的主帅。

张斌昔日的国家队队友，八一队少帅王非上任，率队夺取1998年曼谷亚运会金牌，但迅速又因去NBA学习而离任。与此同时，曾在1992年和1994年两夺世界亚军的中国女篮以郑海霞、柳青、丛雪娣、郑冬梅为首的黄金一代衰落的更早，新女篮在1999年亚锦赛上惨败日韩，已经失去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资格。中国男篮是否能保持在奥运会上的火种，完全寄托在了男篮身上。

三军无主，时任篮管中心主任的信兰成无奈之下，从辽宁请出老帅蒋兴权，力保1999年福冈亚锦赛冠军。那是姚明第一次代表成年国家队参赛。胡卫东在决赛里连续四记干拔三分，中国男篮险胜韩国。2000年悉尼，是姚明第一次踏上奥运舞台。他和王治郅、巴特尔被美国《体育画报》写成长篇专题《长城》。美国男篮，同时也是火箭队的主帅汤姆贾诺维奇在那里发现了他。可在那时，黄金一代在为国征战10年之后，已经进入职业生涯的下滑期。中国男篮在小组赛决定性一战里，被法国队9号里加多连中6记三分，未能重返八强。

尽管如此，悉尼奥运会对姚明而言，仍是愉快的经历。第一，他见识了世界，也考察了自己。姚明说，“我现在知道自己值多少钱了”；第二，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一名年轻球员，“天塌下来有老将顶着”，胜败暂时还不是他的责任。

可这样的自我衡量，随着姚明在2002年成为NBA选秀状元，对自己实力和责任的认知不断提升正在改变。随着黄金一代老将们不断退出舞台，姚明意识到，整个世界也认定，他正在成为领袖，他必须承担责任。2002年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的世锦赛，是胡卫东、巩晓彬、刘玉栋的最后一届世界大赛，中国男篮惨败收场，最终位列16支决赛圈球队的第12位。在争夺第11名的排位赛里，中国队甚至输给了安哥拉，如同12年前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一样。

球场上的姚明

在那个时段的姚明，陷入了巨大的矛盾里。一方面，他对老一代运动员的某些顽习很不适应——黄金一代已在生涯末期的守城里，失去了冲击力——那一代运动员喝酒、抽烟的习惯相当严重，姚明渴望新一代的崛起，担当领袖，建功立业；另一方面，他开始发现，受自1988年起的奥运争光计划影响，整个中国篮球专业化的根基已经被动摇。专业球队大幅减少，青年队训练水平迅速降低。年轻一代里，再难找到黄金一代拥有突出技术特点的运动员。在这个时刻，他又无比怀念老将们。

王非在2001年回归中国男篮执教，又在2002年世锦赛和亚运会兵败后迅速下课，起落如流星。2003年国庆之夜，哈尔滨亚锦赛决赛，三度出山的老帅蒋兴权率领中国男篮力胜韩国夺冠，夺取雅典奥运会的入场券。中国男篮在领先19分的局面下，遭遇韩国队疯狂三分扫射。文景垠、方成允三分如雨，一度追平。绝命时刻，老后卫范斌挺身而出，冷静的控制住节奏，把球传给了姚明，又投中关键三分，成为决战的重要功臣。严格来说，范斌并非黄金一代的一员。他从未出战过世界大赛，但他是那个时期姚明最尊敬的老将，也是姚明最好的朋友。

但亚锦赛之后，时任篮管中心主任的李元伟并未留任蒋兴权，而是力主请来银狐哈里斯和欧洲凯撒尤纳斯联合执教。哈里斯和尤纳斯不了解也不喜欢范斌，认为他不能快速推进。姚明为范斌写了一封信给哈里斯，可无济于事。在中国男篮集训队从达拉斯归来的那个午夜，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哈里斯在机场宣布，裁掉范斌。

当范斌来到机场出口时，他的妻子赵红在上百名记者面前和他拥抱。赵红泪如泉涌。老范对姚明说：去吧，我的心和你在一起，就算我也去了。

这一切情感的累积，历史的使命，个人的雄心，老范的嘱托，汇成了男篮出征时姚明内心的战鼓。中国男篮的最终奥运名单里，有年轻的杜锋、朱芳雨、陈可、莫科、刘炜、张云松，还有更年轻的易建联。与黄金一代有关的，仅存李楠、张劲松和巴特尔三人——王治郅正在不归事件里。

雅典奥运会前一周，姚明说：如果不进前八，我就半年不刮胡子，不管它长多长。你可见他凌云的壮志和决心。

可那时的中国男篮，风格已与昔日孙邦、蒋兴权树立的风格大相径庭。中国男篮从昔日的小快灵到快准灵，核心都是一个快字。当姚明成长为世界级中锋，中国男篮再也快不起来了。这既是因为他们失去了黄金一代快的技术基础，也因为哈里斯开始要求，一切都需要围绕中锋姚明，速度不得不降下来。可在半场阵地攻坚里，那支中国男篮没人能稳定的突破，把姚明和外线真正联结起来。

再没有孙军郑武胡卫东，姚明遭遇全力的夹击，被困在内线，难脱重围。雅典开门第一战，在爱琴海边的赫里尼克球馆，中国男篮58比83,25分之差惨败在西班牙之手。仅得58分，展现着中国男篮的进攻有多难看。

姚明在终场前5分钟5次犯规被罚下。他的头上仿佛升腾着火焰，在回到板凳上时愤怒的砸了毛巾。他的情绪像被风暴笼罩着，他身边的板凳席空出了一块，队友们甚至不敢接近他。

这就是为什么，姚明说出了那样的话：我们只是换了个壳，我们的芯没有换。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现实与姚明的壮志和期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在采访中大喊：谁能突破？我们这个队谁能突破？

2004年，网络媒体逐渐兴起，新浪竞技风暴正在他们的全盛期。事态迅速发展，中国体育代表团团长，当时的体育总局局长袁伟民在当晚来到男篮驻地，指示球队“必须保持团结”。在愤怒中一度失控的姚明，开始不再说话，可中国男篮痛苦的进攻能力无法改变。

第二战，面对本组最弱的对手新西兰队，姚明狂暴地砍下全队69分里的39分，中国队69比62险胜。但接下来，他们57比82输给阿根廷队，57比89输给意大利队，场场惨败。只要对手凶狠地夹击内线，让姚明得不到球，中国队的进攻就举步维艰，像打西班牙一样得分过不了60。好消息是，同组的塞黑——也就是两年前在世锦赛上夺冠的南斯拉夫队，以微弱优势输给了阿根廷和西班牙，在最后一战到来前2胜2败。根据赛制，只要中国队击败塞黑，就能依靠彼此之间的战绩优势晋级。

那是一支没有神射手斯托贾科维奇，前锋拉德马诺维奇，中锋迪瓦茨的塞黑。可在赛前，还是没人相信兵败如山倒的中国队能击败他们。

这符合每一次中国男篮突围出线的情境——每一次都没人看好他们。每一次出线，都是大爆冷门。

比赛不用再说了。那是一个神奇的下午。姚明拿下27分12篮板，他肆无忌惮的仰天怒吼，他职业生涯里一半的怒吼，都发生在那场比赛里。飞刀李楠射下14分，年轻的杜锋最终用稳定的罚球锁定胜局。中国队67比66险胜塞黑，小组出线。

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用手摸着下巴微笑。他说了两句重要的话。

我可以刮胡子了。

以及：今天，我们终于接过了前辈的枪。

15年后，体重向400斤前进的姚主席，偶然有一次和我聊起当初与塞黑之战。他说：有一件事，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我们当时一夹击就死，那天他们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夹击我？

你说，这是命运，还是奇迹？

无论如何，中国男篮从黄金一代蹒跚着，正式行走到了姚明的时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