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大姚亏欠弗老大？他们的情感在篮球之上

上一期推送，讲到大姚和老大弗朗西斯的大别离，引起不少读者的追忆。既然追忆到此，那就再仔细聊聊。

弗朗西斯，在球场上从来都不能算是大姚出色的搭档，为什么对姚明有着如此特别的意义？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因缘际会？

需要知道的一些背景：

第一，从奥拉朱旺、德雷克斯勒、巴克利老三巨头时代之后，直到大姚加盟之前，火箭已经成了西部的一支弱旅。在大姚加盟之前一季，也就是2001至02赛季，他们不但没能晋级季后赛，而且一度连输15场。速度、爆发力、冲击力惊人的弗朗西斯，就是这支火箭的头牌。在2001年，弗朗西斯刚刚和火箭续签了5年8500万的大合同。他和火箭从选秀第二轮选中的后卫“老猫”莫布利，就是火箭的核心发动机和攻击点。姚明到队的时候，球队老大就是弗朗西斯，美国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franchise francis，取两个词的谐音。这个外号是我翻译的，就译为“弗老大”。

第二，2002年的选秀大会，前一季成绩并列最差的两个队是金州勇士和芝加哥公牛，他们各有25%的可能性抽到状元签。当时上海队想让姚明去一支大城市的球队，这两支球队都是不错的选择，所以前期都是按照和这两支球队谈判做的准备。结果弗朗西斯代表火箭去了乐透抽签大会——一般这个场合的球队代表或者是老板，或者是经理人，很少会派运动员去。可火箭就派了弗朗西斯去。火箭只有8%的几率抽到状元签，弗朗西斯手真壮，一举中签。2002年的状元两大热门，是大姚和杜克大学的核心后卫杰伊威廉姆斯。弗朗西斯就是个后卫，他当时就说，我们没必要再选个后卫。这等于是替火箭定了调子：准要选大姚了。

第三，在大姚来的时候，弗朗西斯已经纵横联盟了。大姚在印第安纳0分2个篮板的职业生涯头一战，弗朗西斯一个人七出七入干了39分。当时我就在篮框后面，实在给我看傻了。弗朗西斯从来就没想过，关于他怎么配合大姚或者大姚有可能改变球队打法的问题。电影《姚明年》里面有一段儿，是火箭队最早在西线网球俱乐部球馆（当时主场在康柏中心，训练就在这个网球俱乐部的篮球馆）训练的时候，大家一起做热身，弗朗西斯趴在地上冲大姚比划。他说，我们的比赛风格就是这样的，嗖嗖嗖，你要做的就是得跟上我们的速度。所以在弗朗西斯的概念里，你来了就是给我打下手的。

坦白说，这也没什么错。可这就是因缘了，是所有故事的源头。

弗朗西斯对大姚真好。一个毫无美国篮球背景的外籍新秀，联盟里还有很多人看不上大姚，不是每个球队老大都能这么对待大姚的。弗朗西斯开车带大姚出去玩，认识休斯敦这座城市。弗朗西斯还跟大姚交心——你有女朋友了吗？有了？她准是看上了你的钱，你可得小心点儿！弗朗西斯还常常会尝试，带大姚融入真正NBA运动员的生活，在客场比赛之后的夜晚来敲大姚的房门，说：姚，我和老猫带你出去找点儿乐子。虽然通常那时都在和叶莉上网聊天的大姚每次都会拒绝他。

可弗朗西斯跟大姚打不到一块儿，也是真的。他身高不够，视野和传球能力都有限，远远不具备后来健康时期的麦迪那种掌控和输送能力。弗朗西斯也从来没有和中锋配合打球的经验，他的打法就是靠着炮弹一般的冲击力杀进去得分，中锋得跟上他，给他做掩护的墙，跟着他冲击前场篮板。一些温情的记忆是会欺骗你的。十几年后，当我们提起弗老大，总会充满了留恋。可其实，弗朗西斯从来不是姚明的好搭档。在2002至03赛季，几乎所有看球的中国球迷——也有不少美国球迷，都觉得弗朗西斯太独，不给姚明喂球。张卫平指导和徐济成老师那时候解说，经常说的一句台词儿是：这个莫布利还可以，那个弗老大实在是太独！

可姚明从来都没埋怨过弗朗西斯。

一，大姚这个人信缘分。他从一开始就感念弗朗西斯，要不是弗朗西斯去抽签，他来不了休斯敦。所以他认弗朗西斯这个老大，老大怎么干都是有理的；

二，大姚知道弗朗西斯对他好，也知道弗朗西斯这个人特别单纯。弗朗西斯就是个特别简单的人，没有什么歪心眼儿。他从来没想过大姚能威胁他的位置，他不传给大姚，是他真的不会传或者传不到。弗朗西斯就是按他的特点在打球，大姚就是跟着他混。这就是那个时期的人物关系；

三，大姚那时候对自己还没建立起足够的信心。他在职业生涯第11场比赛首发，打败了乔老爷带领的奇才。在2002年12月和2003年1月，大姚的表现进入了巅峰，成为了整个联盟的话题人物。但在3月之后，在CBA只打22场常规赛的大姚体能到了瓶颈期，撞上了新秀墙。那时候，你不让弗兰西斯抡，靠大姚打，还真不见得打得了。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一股力量，会把你推向对自我的挑战。

在去NBA之前的前夜，大姚曾经让我猜，他第一季的数据会怎样。我说大概会是14分8个篮板，当时他自己觉得达不到，但实际上打到了13.6分8.2个篮板。第二季临走前，他还是让我猜第二季的数据，我说大概18分9个篮板，他还是觉得略高，其实最后17.6分9个篮板（你可以说我是蒙的，但真不是吹牛逼，在当时的《体坛周报》上均有记载）。

我的意思是说，在来到NBA这个陌生世界的最初，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能打得有多好，能不能站稳脚跟，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的信心都是逐渐增长的。2004年洛杉矶全明星赛，大姚打完他的第二次全明星赛之后说，再给我两年时间，我要成为像他们（奥尼尔，科比，加内特）一样的超级明星。你可以看到，那时他的信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而火箭队对他的信心，比他对自己的信心来得更早。他们意识到以姚明作为核心，球队未来的发展潜力更大。同时，主帅汤姆贾诺维奇在2002至03赛季后期被查出癌症而离队，使火箭需要寻找一位新教练。最终，他们选择了防守大师杰夫范甘迪。范甘迪的到来，注定了火箭将成为一支建立在半场攻防缓慢节奏上的防守型强队，将成为一支以高大中锋姚明为核心的球队。

这个事实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弗朗西斯将不再是球队的核心了。电光石火，独往独来的弗朗西斯，代表了和姚明完全不同的比赛节奏。以前是姚明配合弗朗西斯打球，他得玩命追弗朗西斯；现在是弗朗西斯配合姚明打球，他得慢下来跟着姚明晃荡。

从季前训练营的第一天开始，弗朗西斯就懵了。他从来没在这种节奏、攻守纪律的束缚之下打过球，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这么打球。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会这么打球。慢慢的过阵地，不许擅自个人进攻，耐心的跑战术，首先尝试把球攻到姚明手里。弗朗西斯杀人的利器，在范甘迪的体系里全被拿走了。他难受的要命，怎么看那个秃子都不顺眼。弗朗西斯就和老猫商量，这个教练这么干，我们就完啦，这球队就完啦。我们得去找老板亚历山大说，这个破教练不行，我们换了他吧。

为什么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弗朗西斯是特别单纯的人呢。因为他实在是太单纯了。换到中国，一个稍微具备思考能力的高中生都不会像他这么办事了。弗朗西斯完全没有考虑到，范甘迪这个级别的教练（带纽约打过黑八奇迹）肯定不便宜，每年年薪有保障性的500万美元。老板怎么可能在一场球还没打的时候就炒了他呢？你以为老板是“许家印”吗——允许在家里印钱吗？

更单纯的是，弗朗西斯去找了大姚，想让大姚跟他一起去老板那儿争取炒掉范甘迪。这事儿的概念就是，范甘迪来就是要立大姚当核心，然后你还拉着大姚一块儿想把范甘迪干掉。你这是怎么思考的呢？多年之后，我想起了一句适合弗朗西斯的台词：海燕呐，你长点儿心吧。

大姚当然没有答应一起去。弗朗西斯和莫布利还是去了，找到老板亚历山大，当然没有成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范甘迪很快知道了弗朗西斯想要干什么。他不动声色，坚决地贯彻着自己的比赛纪律，严苛的要求所有人——特别是弗朗西斯去执行。那个赛季没开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弗朗西斯在火箭时日无多了。

2003至04赛季剩下的故事，都是顺理成章的。在范甘迪的体系里，大姚攻守都占据更重要的位置。他成为了球队头号得分手，逐渐成长起来。

而弗朗西斯，始终和范甘迪不睦，每过不久就会有他不满教练和球队打法的消息传出来。弗朗西斯说，现在的我打球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我都不会打了。

接着，弗朗西斯因为去看超级碗而误了球队的飞机，遭遇范甘迪的罚款和停赛。矛盾被激化。

火箭以常规赛第七名的身份重返季后赛，但在第一轮被四大天王的湖人4比1淘汰。唯一赢下的一场，来自弗朗西斯的超强发挥，他两次像子弹那样射在奥尼尔身上，打成关键的2+1。但赛季结束的时候，开完总结会，弗朗西斯从更衣室里拎着包离开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再回到球队了。火箭已经向魔术询价，而已经和麦迪闹翻的魔术对火箭的报价很感兴趣。在季后赛期间，大姚自传的作者，ESPN的记者里克布彻就询问过大姚，你愿意和麦迪一起打球吗？

随后，火箭送出弗朗西斯、莫布利、凯文卡托三名首发运动员，从魔术换回麦迪、“二叔”霍华德和泰伦卢。大姚和弗朗西斯的第一次分手，就这样迅速发生了。

实事求是的说，当麦迪健康的时候，他的比赛水平的确比弗朗西斯高的多。他能轻松做太多弗朗西斯无法完成的事情，无论是那些绝杀还是妙传。当大姚最开始和麦迪搭档的时候，他内心也常常会对比麦迪和弗朗西斯，也常常会感慨，“这个老大真干不了”。但他还是忘不了弗朗西斯，忘不了弗朗西斯的热情和单纯。弗朗西斯对大姚而言，总是那么特别。

说到这儿，就看各位自己的体会了。论比赛能力，麦迪远在弗朗西斯之上，很多人可能都在弗朗西斯之上，但大姚心里，只有一个弗朗西斯这样的存在。弗朗西斯之于大姚，其实是完全置于篮球之上的情感。在这个意义上说，这跟两个人在一起球打得好不好，是不是完美的搭档，已经没有关系。

弗朗西斯是大姚最初的大哥，是大姚初入荆棘世界里的仰望和保护神。这个故事，是一个小弟跟着大哥闯世界，最终小弟成长起来，羽翼丰满，却把大哥推离了他的位置，投向遥远江湖的故事。这不是小弟的心头所愿，可他无法拒绝命运，也无法拒绝自己的成长机会。他并不想赶走大哥，但世事只能如此，心头只留下永远的怅惘和依恋。

你说，还有没有一丝内疚和亏欠？

我不知道。从未问过大姚，这是他不易触碰的地方。

反正，他心头的弗朗西斯，永远被放在了那个特别的位置上。

以上内容来自微信公众号：杨毅侃球（yangyi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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