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撰文:徐思佳

引言:

13岁,他便成为了英国注册职业马术三项赛骑士;18岁,他已经是中国奥运历史上第一位马术选手;他有着英国贵族的血统,他的祖父是中国第一批战斗机驾驶员,外祖父是太平洋海军总司令,爸爸是中国首家私营航空的创始人,妈妈是把宝洁带进中国的女人。他生活在英国的上流社会,却选择打个人资格赛,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他经常出没于皇家贵族的酒会,却也喜欢在北京挤地铁、喝燕京、吃烤串。他是华天,一个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清晨八点,北京的天气有些阴沉,华天围着红棕色的围巾,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敞着扣子,一手插兜,一手拎着Gieves&Hawkes的西装,钻进出租车,匆忙赶去自己计划了一个多月的发布会现场。

步入会场,只看得见一两个工作人员,歪歪扭扭的椅子、没有调好的灯光。除了印着华天的背景板外,还看不出一点发布会的样子。华天赶忙把东西放下,操着一口纯正的伦敦腔,逐一和工作人员交代发布会的安排:“10点我们开始调试好所有设备,我需要一台电脑,台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很简单。我在11点会有一个采访,13点我们所有人员就绪,14点发布会准时开始。”华天的语气很温和,但却很有力量。

从事着世界上最贵族的运动,又和英国王室私教甚笃,外界都把华天看作是“马术吴彦祖”、“混血王思聪”,但卸下这些“高冷”的光环,华天不过是一个在英国上流社会中,孤独打拼的中国奥运骑士。

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华天与父母

一家人的奥运梦与路

华天的爸爸华山,戴着大眼镜、蓄着大胡子,平时就定居在北京。为了华天在北京的奥运发布会,华叔忙了一个多月。华天的妈妈罗山,一个精致又干练的英国女强人,她是把宝洁公司开进中国的领路人之一,虽然工作繁忙,但只要华天的马术活动需要她,她肯定会抽出时间帮忙照料。

由于华天的中文水平有限,整个发布会,华叔一直担任翻译的角色,无论是记者的提问,还是华天的讲话,华叔都一字一句地翻译一遍。“老了,有时候他说的话,我都记不住了,还得让他重复一遍,我这翻译有些不称职吧!”华山叹息着说道。

华天一张口,第一句是“Welcome to my family press.””family press”,华天选择用“family”来代指他的团队,而事实上,他的团队的确都是他的家人。

从2001年,身为中国马术协会高级顾问的罗山自掏腰包请来马术权威麦克,帮助北京奥运会拿到了举办马术比赛项目的资格开始;到2016年,华天再度征战奥运。中国马术的奥运之旅,便成为了华天一家人的战斗。

开发布会之前,华山去跟体育总局的领导报备,领导们都楞住了:“其他项目还都没启动呢,你们这个是第一场发布会啊!”华山笑了笑说:“对,我们这个简单,就我们一家人。”

今年,华天为了参赛新引进了一匹名叫“DiamondSundance”的战马,由于这匹马的马主不是中国人,不能代表中国队参赛,华天不得不自己担任“马主”,为“DiamondSundance”在中国马术协会注册国籍。

过去14年,华天一家人游离在“体制”之外,却做着“体制”内的事儿。没有资金保障,一切经费都要自筹;没有团队比赛的资格,只能通过个人积分赛争取奥运资格;没有助理、翻译、队医,华天和他的家人就是整个“中国马术代表队”。

尽管如此,华天一家人的梦从来没有改变过:要打十届奥运会。

在英国孤独打拼的中国奥运骑士

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发布会结束,送走了熙熙攘攘的宾客和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华天长舒了一口气,穿着那身皇室御用品牌Gieves&Hawkes的定制西装,一屁股坐在台子上,一手端着咖啡,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从背面看过去,这个瘦削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凄凉。

眼前的孤独,其实华天早已经习惯了。在英国,华天以个人的身份,参加了几乎所有的大赛,包括三项赛中的顶级赛事伯利赛和伯明顿赛。

国内马圈中的名人“黑子”曾说过:“玩马的人都明白这项与马为伍的运动,需要何等的专注,和忍受常人不可理解的寂寞和孤独……这孩子(华天)是超乎常人的……”

“马术基本占据了我全部的生活,每天我差不多会骑五六匹马,每匹马的训练时间在45分钟到1个小时。”我问华天,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华天想了许久,摇了摇头,说着:“很惭愧,目前,马术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我很享受其中,马术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的全部爱好。”

每次训练前,华天会带上马鞍和所有的装备,亲自到马舍里,像父母打扮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丝不苟地给坐骑披挂整齐。

“你孤独吗?”

“从来不,外边有30多匹马呢!”

不悔的选择

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2015年春节华天去唐宁街10号首相府拜年,不忘礼服绣上中国国徽

2004年,13岁的伊顿一年级生华天获得了国际马联的职业骑手认定,比一般的骑手早了三年。3年后,在国际马联注册的时候,华天的父亲华山在国籍一栏填上了“中国”——虽然那时华天还拿着英国护照,中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好在,当时没审核这些东西。华山说,这是国际马联登记的第一个中国名字。

2005年9月,华天在法国第一次参加了一星级马术三项赛,那是国际马术三项赛赛场上第一次出现五星红旗。

2006年,华天终于拿到了中国的护照,堂堂正正地用中国人的身份驰骋在国际赛场上,随后,华天在资格赛中位列个人名额的首位,成为奥运史上最小的骑士,也是中国奥运历史上的首位骑士,因为华天的加入,2008年奥运会也成为了“中国参赛项目最全的一届奥运会”。

经常有人问起华天,中国的马术基础水平不高,后悔选择代表中国参赛吗?华天的回答是:“我是中国人,这也是我的家。”

每次参加比赛,华天都会在自己爱马臀部的左右描上五星图案。今年春节,华天去唐宁街10号的英国首相府拜年,临出发前,他一再叮嘱要在定制的礼服胸前绣上中国的国徽。

人生中,总要做出很多选择,没有对与错,只有悔与不悔。

2009年,华天再次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选择——休学。2007年,伊顿公学也为备战北京奥运的华天开了绿灯,打破传统,允许华天休学一年进行备战。随后,华天在2009年考入著名的布里斯托大学航空工程系,但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从事马术运动,华天选择了休学。尽管如此,这所世界航空界瞩目的科系还一直保留着他的位子。

“不过,也许之后我会去读EMBA,虽然我对航空也很感兴趣,但是我不后悔休学。”华天说。

活在上流社会,与欧文做邻居

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华天在英国是活在贵族圈子里的。华天的父亲华山是个对历史很感兴趣的人,华山在英国的朋友一直都跟他说王公贵族扎堆的伊顿公学是英国最好的学校之一。在了解了伊顿公学的历史后,华山便坚持要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里上学。

华天一出生就进入了伊顿的千人名单,11岁时他就经历了伊顿的考核,考核内容包括群组活动、电脑试题和一个小面试。幸运的是,从小就喜欢马术的华天也很喜欢伊顿的“绅士范儿”。

在伊顿,所有的学生都要穿着燕尾服,白衬衫,圆领扣,黑马甲再配上黑皮鞋。这一套下来,大概价值1000多英镑,折合人民币1万多元,非常昂贵。

“这里有很多贵族,还有王室,但是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话。很多人好奇贵族的生活是什么样,但好像真的没什么两样。”华天说。

华天住在奥尔德利埃奇,这里虽然是个村镇但却住着大批富庶的贵族,工业革命后期,这里涌现了一批工人阶级的暴发户,从那之后,这个村镇的“房价”也越炒越高。这里离曼彻斯特很近,在他的隔壁有很多英超的球星,而和他们偶遇也成了华天生活的一部分。

著名球星欧文就是华天的邻居,他曾经邀请华天去他的圣诞晚会,可是平时很少看球的华天并不认识欧文,还有些不想去,倒是华天的弟弟是个足球迷,兴奋得很……还有一次华天参加一个聚会,开门迎接他的竟然是鲁尼的老婆,科琳·鲁尼。要不是听到鲁尼标志性的“利物浦(数据) 腔”,华天也不确定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就是鲁尼。

“我是不看足球比赛的,但是我住的地方旁边有很多曼联、曼城(数据) 和利物浦的球星,我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在附近开着跑车溜达,或者是在镇上闲逛。”华天说。

最“烧钱”的运动如何支撑?

中国人一提起马术,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烧钱”这个词。华天虽然很不喜欢这样的形容,但又不得不被马儿们的开销犯愁。

两年前,他与女友在曼彻斯特附近租了一个比较大的马场,和团队的5名全职工作人员一起运营,现在有大约30匹马。“其中有12到15匹是我可以用来参赛的,”华天说。

可以参赛的马多了自然是好事,但是问题也来了,马需要饲料、需要保养、需要马房维护、需要训练,每个月每匹赛马差不多要花掉2.5万人民币。一年下来,光是用在马匹身上的成本就要达到三四百万,当然这还只是最基本的花销。

马术圈是个很封闭的“圈子”,运动员不是贵族就是王室,所以他们很少在意花销的问题,也没有人想过要从马术中赚钱或者商业化的问题。华天虽然家境不错,又身为“红三代”和英国皇室的后裔,但是这笔不小的开销仍然是华天马术生涯的一个不小的“阻碍”。对于华天来说,他必须要尝试马术“商业化”,让自己“赚钱”。

现在华天的经费还主要依靠赞助商的支持,英国皇室御用服装品牌Gieves&Hawkes为他开出的条件据说是国内任何运动员都难以企及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华天从广东商人江逢灿手中获得了3000万元的赞助,至今仍然是中国体育史上单笔赞助的纪录。

当然,比赛的奖金也是华天的收入来源之一,不过比起巨额的花销。华天的爸爸华山说:“比赛差不多只有几十万的奖金,这些钱比赛之后买些香槟,庆祝一下就花得差不多了,指不上用奖金赚钱。”

华天和女友现在也在尝试做马术教练“变现”,不仅带一些专业选手,还会带一些马术爱好者,欧文的女儿就是华天女朋友徒弟。而华天还在同时训练好几个年轻的亚裔运动员,不久之后的奥运会和亚运会的赛场上,华天和他的弟子们就将同场竞技。

在马术圈,最值钱的其实是马的身价,小马买进来的时候价格很低,有的只要几千英镑,但是经过骑士的调教训练之后,马的身价会不断地升级。2012年伦敦奥运会最高身价的马达到了15000000欧元,相当于一亿人民币。

“华天现在开始养一些小马,经他训练的马匹价格已经越炒越高了,几千英镑入手的小马,可以达到十万英镑的身价。”华天的爸爸华山说。

替爱马选择“安乐死”

2007年11月从德国斯图加特一位老世家马

华天:活在英国上流社会的中国孤独骑士

房中选中了一匹白色的公马,取名“武松”,随即,这匹马与华天一起参加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资格赛的挑战。

第二项越野赛时第29位出场的华天,骑了3分钟就在过“雨花台”障碍栏时,武松的前脚碰到障碍物,华天被抛落到地面,遗憾地结束了奥运之旅。奥运会后,耗费14亿港币修建的马房和场地都被拆掉,惟一留下的便是“雨花台”。

今年10月28日,和华天一起征战奥运的“武松”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替武松做出这个决定的,正是华天。

华天说:“武松的前腿关节处有一些问题,2010年他就退役了。因为年龄的原因,武松恐怕很难对付英国北方极寒冬日,我不想让他在冬天受苦,所以宁愿选择让他安静地离去!“

“武松”走的那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正好,在马厩里呆惯了武松重新被带到了宽阔的马场,永远地睡在了这个好天气里。华天说:“如果不是那一天,我绝对不会让他走的。”

说起让“武松”长眠的话题时,华天显得很淡定,语气里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甚至带着笑容和骄傲。“武松走的那天,我们还开了几瓶香槟,一起庆祝他荣耀一生的结束,他是我的家人,我必须要考虑他的生活质量,不能让他受苦。”

在华天眼中,他的马早已变成了他的家人。

结语:

华天是个让你经常会感到意外的男孩子,无论是他换国籍、休学还是亲手送爱马长眠,这些决定都似乎很难让大家理解。这个东方面孔、西方鼻梁的绅士会用一股纯正的“英伦腔”跟你说话,但是你想不到的是,他经常会调皮地在最后一句加上语气词:“Boom!”“Ei!ya!”。摘下所有标签,华天不过只是个以马作伴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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