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韩：卡马乔和中国式契约精神

【克韩(微博) /文】契约精神，其实是一个中国说法，英文里没对应直译的。你如果和英美人讲The spirit of the contract，他们理解的是另外一个东西，也就是“契约的实质精神”：就是说看契约的本意表达，而不是仅仅抠文字。The spirit of the contract是和The letter of the contract（合同文字）对应的概念，有点像The spirit of the law和The letter of the law之间的对应。

总而言之，这不是我们中文里想表达的“契约精神”的意思。中文里的契约精神，实质上就是尊重协议、契约和合同的精神，只要这个协议、契约和合同是谈判双方基于自由、自主、自愿的原则达成的，那么双方就按照合同条款去履行各自的责任，承担各自的义务。这个词中文里有、英文没有，但这种精神西方商业社会有、中国稀缺。

之所以说“稀缺”，是因为中国男子足球国家队前主帅卡马乔解约引发的一系列合同争议，以及随之而来的官员、网络和媒体评论。比如说，7月10日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种说法，新闻的主体是中国足协将谋求与卡马乔直接会谈。为什么要直接会谈呢，因为感觉直接会谈比通过律师会谈更能谈出结果。这当然不是不可能，虽然通过律师谈更职业一些。

可是文中有一层意思说：“其实，由当事双方见面协商解决，而不是将事情闹到国际足联仲裁，无论对中国足协还是对卡马乔，都是有利之举。”这个逻辑就有点让人看不懂了。我个人猜测，这是足协官员通过媒体的放风，有可能足协官员真是这么认为的。

但问题来了：为什么把事情闹到国际足联仲裁，就对卡马乔不利呢？卡马乔手握对他非常有利的合同条款，怎么可能不利？要真是不利，他那律师应该直接被解雇了呀，因为他怎么会怂恿自己的客户去进行一个明显不利的仲裁诉讼？文章再看下去，高潮来了，“因为提交到国际足联仲裁，不管是中国足协还是卡马乔，都是让人看笑话。”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这下真的都被惊呆了。等一等，中国足协让人看笑话我完全懂，但卡马乔到国际足联仲裁，怎么会被人看笑话？这是谁告诉你的？难道现在还是中国古代那种“息讼止纷”的社会环境？谁告状谁维权谁就是刁民？难道去法院（哪怕是体育仲裁法庭）打场官司就会丢老脸？以我对西方社会的了解，决计不至于如此。相反，走上仲裁这一条路，卡马乔一方会被认为相当具有根据合同解决问题的“契约精神”，谁会嘲笑他们？

问题到此本来应该很清楚了，可“卡马乔出庭会丢丑论”一方辩友又说：“按合同办事没错，但是你办的是低劣质量的事。就像是包工队修路，按照合同把路修好了，但是豆腐渣工程，可以不给钱。卡马乔严格按合同办事了吗？”这短短一段话，埋藏数个逻辑陷阱。

首先，这段推论要成立，你必须证明：修成豆腐渣工程，完完全全是卡马乔一个人的责任。从1比5输给泰国队的球员表现来看，请问作为一个“不转不是中国人”，你好意思拍着自己胸脯摸着自己良心说出这句话吗？此役赛前还有球员到三里屯买醉，这个工人这么不职业，还真能全怪到包工头身上？

卡马乔上任前，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业内人士就对他不看好。但这不等于说他就是一个废物，他毕竟是皇马(官方微博 数据) 和西班牙国家队的主帅，能力和水平都摆在那里。最终的失败，我看中国足协、中国球员要负更大责任。

退一万步讲，就算都是卡马乔一个人的责任吧，那你足协的主帅聘用合同是怎么规定的？你的条款有没有说明什么情况属于执教“质量低劣”？第几条第几款对此做了定义界定？输给泰国咱可能想不到，但比如规定一条“正式比赛输给世界排名第75名以下的球队，且净负四球以上的，属于执教质量低劣”，可以吧？若出现此种情况，中国足协有权提前解约，不用支付任何赔偿费用和合同剩余期限的工资（对了千万别忘了所得税），这种条款合同里有没有？

如果你合同里都没有类似条款，你怎么找到“卡马乔没有严格按合同办事”的证据？没有证据，你怎么说服国际足联仲裁法庭？“过两年时间的努力，让中国队在风格和打法上出现明显且积极的变化”，这哪是严谨的合同语言？这分明是官老爷的“文件语言”！没有相关的定义和惩罚条款约束，这就是空对空导弹。

自己单方面撕毁合同，反咬对方“违约”。说对方“违约”，却又没有任何条款约束和证明，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契约精神”。也正因为这种“中国式的契约精神”，居高临下的足协官老爷才居然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放下身段约卡马乔面谈就是“释出善意”。拜托，醒醒好嘛！

中国式契约精神，背后是中国式的神逻辑。比如在曝出中国足协签订“丧权辱国（人民网语）”合同后，居然还有网友表示：签这份合同是足协不对，但现在面临国家利益受损的情况（通俗来说就是又要被卡马乔挣去一笔外汇了），所以必须无条件支持足协，拒付卡马乔的违约金。听到这种论调，我只能仰天长叹：何苦放弃治疗？

你没有想过，拒付卡马乔违约金的蛮横“爱国”行为，恰恰是最伤害国家利益的。因为这会让外人看到，中国人原来还是不遵守契约精神、不会尊重合同，这会让他们今后和中国人谈判合同时更加小心，无端增加了交易成本。商誉一丢失，交易成本一增加，比足协想赖掉的这几百万欧元损失就还要更大，就真不怕西班牙《马卡报》到时候出一个“无德无信中国人”的专栏吗？

合同签订时的低水平，是足协具体经办官员的错，这种失误怎么能摊薄到全民身上来成为“团结一致以御外侮”的触发点？契约精神，就是自愿自主平等原则下签订的合同，怎么规定就怎么执行。可足协的“中国式契约精神”，是刚开始签合同时不仔细审核，等签完后出了问题才一拍脑袋，又想“落子有悔”，而且还是单方面的“悔”，目的就是占点中国式小便宜。愿赌服输，还算条光棍。输了还想耍赖，那就别怪面子和里子一起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