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晖 香港教育学院副教授
奥运、亚运原来都是国家挂帅的体育活动，西亚各国近年大举引入“雇佣兵”的作风，却彻底改变了这个游戏规则，可能为体坛、乃至国际关系对国家的概念带来深远影响，当中又以人口只有70万的卡塔尔做得最具代表性。
卡塔尔原来是英国保护国，以石油致富，以往对体育并不重视，独立多年后的1979年才成立本国奥委会，1984年首次参与奥运。但自从1995年卡塔尔老王被儿子哈迈德以宫廷政变夺权后，新王通过大撒金钱增加国际影响力，希望卡塔尔成为中东文明灯塔，除了成立了甚有远见的半岛电视台，对主办一切国际盛事都甚为热衷，也制定了“石油换金牌”的体育国策，每年花30亿-40亿美元在体育上发展。既然奥运、亚运定位为国家之间的竞赛，天然环境恶劣、人口不多、日常生活都要依靠外佣的卡塔尔根本无力竞逐，因此他们“不得不”大举从世界各国引进外援加入国家队，以弥补上述章程对小国的先天“歧视”。卡塔尔曾在奥运会得过两面铜牌，其中一面就是来自保加利亚的举重外援阿德萨(Said SaifAssad)。
让雇佣兵代表国家队也不是毫无限制，起码这些归化运动员得申请入籍。足球国家队的要求更严格，例如必须有两年居住在卡塔尔的经历、此前没有代表其他国家的成年代表队等。不过在实际操作上，卡塔尔招揽雇佣兵的做法，已和一般球会购入各国球员无异。它通常会负担巨额入籍费以示“诚意”(例如以200万美元给予入籍的前NBA球员史密斯)，有时更有终身津贴，结果自然造成本土和归化运动员之间的对立。讽刺的是，一般人循正常程序申请加入卡塔尔籍依然极其艰难。
2006年亚运由卡塔尔首都多哈主办，多哈亚运预算为28亿美元，结果大大超支，那个开幕式的铺张比起奥运也不遑多样，媒体形容为“天方夜谭”。但最令卡塔尔自豪的还是最终成绩：以9面金牌名列奖牌榜第9位，得奖数目大大超过此前卡塔尔在历届亚运的总和。这些金牌多是雇佣兵得来，例如田径马拉松得主沙米尔、1500米金牌得主巴沙尔二人都是来自肯尼亚的运动员，他们后来也在世界田径锦标赛战胜了肯尼亚前同胞为卡塔尔夺金，打破了“亚洲”奖牌纪录。最叫人震惊的金牌来自足球，卡塔尔中场灵魂苏里亚是来自乌拉圭的归化球员，自此卡塔尔足球队希望进一步南美化，继续引入来自阿根廷和巴西的球星。此外，原来实力极差的卡塔尔篮球队也在上届亚运得到银牌，队中5人来自非洲塞内加尔。连中国也有运动员加入了卡塔尔雇佣兵，她就是下嫁卡塔尔棋王的象棋棋后诸宸，在2006年亚运大热倒灶只得铜牌。有了上述佳绩支撑，卡塔尔近年甚至要申办奥运、世界杯了。
国家队也能如此扩张，卡塔尔国内足球联赛Q-League自然更财大气粗。对各国球星而言，卡塔尔联赛已成了最著名的安老院，不少顶级球星的最后生涯都在Q-League度过，包括巴西球王罗马里奥、阿根廷球王巴蒂斯图塔等。虽然他们的加盟不一定能提升卡塔尔本土球员的水平，却为卡塔尔增加又一“亮点”：假如球迷追捧球星想起英超、意甲，想看怀旧球星则要到卡塔尔，就像老牌歌手举行的怀旧演唱会也刻意卖过满堂红，也不失为世上独一无二的品牌。这些过气球星自不可能代表卡塔尔国家队，但卡塔尔还是通过联赛让一些外援成功转籍，也尝试从小引进非洲球员入籍以重点培养。卡塔尔取得2011年亚洲杯主办权，被看成是支持上述作风的强心针。
说到底，究竟卡塔尔国家队“雇佣兵化”是否有违体育精神？这是敏感的课题，不少其他国家教练私下对此十分反感，卡塔尔队也常成为各国运动员的笑柄，不过在公开场合要保持和谐而已。然而，这其实只是观点与角度的不同，某种程度上说，卡塔尔是带领时代的先锋。正如中国亚奥理事会主席魏纪中曾对记者表示“没有必要纠缠这种现象”，因为“体育不是体现民族荣誉感的唯一途径”，暗示大家要习惯适应新时代，因为各国精英自由流动、对国籍不像从前重视，正是全球化时代的特色。2010年世界杯的德国队、澳大利亚队，也是著名的雇佣兵团。
可以说，卡塔尔的作风已不在纯国家的层面，更像跨国商业公司的运作。这公司的目的是打造“西亚国际都会”品牌，体育不过是公关宣传队，体育奖金是公关费，而卡塔尔政府为肯尼亚花费一千万美元兴建体育馆，就是购入人才的赔偿金。假如这作风去到极致，日后说不定像中石化那样的企业，也可对某国代表队全盘赞助，再吸纳各国精英加盟来宣传，那样国家主导的体育盛事就会翻天覆地了。这令笔者想起多年前看韦斯利的科幻小说《换头记》：假如我们保留自己的头颅，换了身体，这还是我吗?假如我们接着又保留那副身躯，再换头颅，那又还是我吗?这就像把皮鞋先换鞋底，再换鞋面，那还是同一双皮鞋吗?卡塔尔国家队，还是卡塔尔吗?当然是，不过“卡塔尔”已不再是“卡塔尔”，正如“我”不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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